婉儿坐在叶梒旁边的时候，清风吹来她发丝的味道。
在没有认识婉儿之前，她时常就坐在叶梒的旁边看书。
学校的湖边旁有座凉亭，在课不多的时候，叶梒总喜欢坐在凉亭里看小说。那里少有人去，叶梒喜欢安静的地方。从凉亭的一面看去，一条路延伸到那边的楼，中间是不知名的花和几棵榕树，另一面是一座大湖，里面有没有鱼并不知道，只是在盛夏的时候，里面会有气泡不时地冒出来，听不到声音，不仔细看也不会被发现。
湖边是几棵柳树，偶尔会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有一些柳枝垂在离水面很近的地方，几乎伸进水里，像是招摇的女子在湖边梳洗长发。叶梒一直都喜欢望着一些东西发呆，当然对这座大湖也一样，叶梒喜欢观望着大湖上的动静，喜欢听来自湖那边或者是湖里的声音，然而他是寻找不到的，那湖并不会给他什么回应。叶梒时常想起古代梳妆的女子，敬佩和向往她们的闲情逸致和优雅，为什么就不会保留到现代。时间和时代会遗忘很多东西，时常也会遗失美好和艳丽，那是一种遥远的记忆和幻梦。
叶梒的目光和思绪在湖面停留久了，几乎就会恰好被经过的婉儿拉扯出来。叶梒的思绪便会回到手里捧着的书上，把搭在长凳上的脚放下来，继续看着小说。其实叶梒习惯了这样，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把脚搭在书桌上看书，但是一遇到女孩儿就会把脚放下来，一直到了大学也是一样。说起来叶梒大可不必这样做，因为凉亭里几乎都是只有他和婉儿光顾，偶尔有别人来，也只是看看湖边的景色，便走远了。婉儿的身材很瘦，长凳的四分之一就足够她容身。可是叶梒还是觉得别那么自由比较好一些。这也就能看出来，叶梒高中时候遗留下来的痞气还没有消失。这样一个痞气的人，很难会和书之类的东西扯上什么关系吧。叶梒经常在婉儿来了之后这样想。
两人在凉亭里的常态就是，偶尔对坐着翻书，偶尔坐在一起翻书，可是就是没人说话。不知道的人都会认为他们是一对情侣，可事实是，他们都不认识彼此。
叶梒偶尔会看婉儿今天又读了什么小说，婉儿也会留意叶梒又看了或写了什么。婉儿看的书大多都是著名的悲剧，尤其是她总是捧着一本《堂吉诃德》。婉儿时常把书放在长凳上，自己走到湖边，望着远处发呆。她喜欢把手放在夕阳里，让西边最后一抹紫或者是红透过五指的缝隙投射在身上。叶梒看了看放在长凳上的那本《堂吉诃德》，心想女孩儿怎么会看这种小说，当然他几乎也产生了看这部小说的欲望。至于这种欲望从何而来，他说不清楚。
叶梒转身去看夕阳中的婉儿。婉儿正用手抓住西边的最后一抹太阳，好像要把光重新抓回来。这时的湖边已经没有了风，一切都很安静。
这种情景似乎在哪里发生过，叶梒想。是的，就像是相机胶卷或者电影带子被拉扯出来一样，叶梒或许在从前的记忆里捕捉到了什么，可能是慌乱的过去，可能是知秋的影子，此刻，还是都随它去吧。叶梒只想安静而看着婉儿的背影，唯一的背影。
婉儿回过头的时候，叶梒把目光移到手中的书上，那本书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叶梒合上书，起身离去。叶梒从婉儿面前路过的时候，似乎感受到一种清凉的气息，这似乎让她和他的步子，都变得很轻快。
又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叶梒依旧像往常一样来到凉亭中看书，他带来了一本诗集，可能是那本诗集本身就没有设定特殊的名字，也可能是叶梒真的忘记了，在这里就不做称呼。叶梒在这之前是不看诗的，直到他感到对于记忆和未发生的事之间，他已无法全然地寄托，他便于小说和诗之间，尝试了后者。
那段时间叶梒受到了嘲笑和欺骗。也就是叶梒写作开始不久，引来了这些没有意义的冷雨。以至于他每天都会做奇怪的梦。后来叶梒有没有向婉儿讲述过这些梦，叶梒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如若讲过，大概就是这样的：
“在我的梦里，我似乎很少以人的形象出现，尽管我想过是否其他人也同我一样，”
“你知道，我说的当然不是所有人，兴许很多人根本就不做梦也说不定！”
叶梒拿起可乐喝了一口，似乎还能清楚地听见汽水的泡沫在易拉罐里消散的声音。叶梒记得，那段日子他已经很少喝酒了，而且他每次都会带两罐可乐，他不喜欢独自享受那奇怪而又惹人喜欢的味道。叶梒惊羡于创造可乐的人，就像他同样惊羡于咖啡和酒。
“在梦里我几乎都会来到荒芜的草原，”“当然那里是有人烟的。”
“我是众多狼群中的一员，在以前，我指的是基因还没有完全突显出来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我和狼群中的其他成员有什么不一样。我也学会了茹毛饮血，偶尔窥视着山下白花花的羔羊。成年以后，我们就更加肆无忌惮，就连猎人，有很多时候都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因为他们要省着子弹！”
“可是后来，我似乎没快活几年，这还要从我因为我的那几次失败的捕食开始。”
叶梒的可乐已经喝干了。他还拿起来向嘴里倒着，可是它真的空了。这似乎让他感到焦虑和紧张，喉咙里很干渴。婉儿将自己的可乐递过来，示意他喝一口。
“以前我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成功，当然，你应该知道捕食对我又多重要。”“当我进食的时候，我才不管那是很壮的一头牦牛或者是一只羚羊，只有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生存着的。可是慢慢地我发现……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我的奔跑速度并没有那么快！有很多次我在追羔羊的时候落在了后面，为此我们不仅失去了一顿食物，我的一条腿还中了枪……”“我发现我的牙齿和爪子我并没有那么锋利，有人多次，因为我没有咬住牦牛的角或皮，看着它们活脱脱地逃走……”
叶梒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神情，那种神情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发现，我竟是一条狗！”“从那以后，就是在我知道了我是一条狗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坠入了无边黑暗……”“最怕的是，我本来是狼，却习惯了做一条狗。”
“后来，我觉得做一条狗也挺好。”“你说呢？！”
婉儿几乎是安静地听完了。婉儿并没有笑，她只是沉默。
婉儿没有看过什么弗洛伊德，不会对叶梒所说的梦有一个完整的回答或解释，即便是看过，也无法用语言来安慰。被嘲笑和欺骗的滋味，或许只有自己知道。如若婉儿能够感同身受，叶梒也不可能在心里接受。叶梒从那以后似乎明白了一件事：婉儿是想懂自己的。那些嘲笑，不过是不懂自己罢了。这世界上，或许根本就没有懂自己的那个人。
婉儿看到了叶梒带来的诗集。婉儿很好奇，叶梒为什么会突然看起诗来。异性间的情感就是这样微妙，果不其然，就像叶梒对婉儿时常捧在手里的那本《唐吉诃德》很好奇一样，叶梒手中的诗集对婉儿有同样的吸引力。
那天婉儿走的时候，把那本《唐吉诃德》留在了长凳上。就像是商量过一样，叶梒将那本书带走了。
再一次相遇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依旧是那个凉亭，凉亭外树影婆娑，湖上缥缈安静，天空蓝得透明。两人对坐不语，心中的话语若是开口，便胜却人间无数。
叶梒走的时候，把那本诗集留在了长凳上。
这样一来，叶梒和婉儿便形成了一种习惯。两人就像以这样一种方式交换着彼此的生活。
后来婉儿不知怎么的就开了口，打破了一如既往的安静。
“你就只会说‘当然’吗？拜托，能不能不要这么敷衍我。”婉儿似乎没有那么高兴。
“我没有敷衍你。该说当然的时候就应该说当然。”叶梒从没敷衍过任何人，况且叶梒似乎很欣赏婉儿。
“没想到你这人这么无趣。”婉儿冲叶梒撇了撇嘴，把那本诗集塞在叶梒怀里，夺过叶梒手里的那本《好吗，好的》，走出了凉亭。
叶梒急忙站起身来追出去，诗集掉在了地上。可是婉儿已经顺着湖边跑远了。叶梒站在凉亭外，注视着婉儿远去的背影，缓缓地转过身来，拾起掉在地上的诗集，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
婉儿将那本《好吗，好的》抱在胸前，跑远了之后就慢下来，沿着湖边静静地走着，脸颊上洋溢着小女孩儿般的笑容。湖边的花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湖上掠过几只晚归的飞鸟，西边的最后一抹紫就快要消散了，婉儿加快了步子。婉儿时而拿起那本书翻看两眼，时而又把它抱在胸前，她感觉自己的脚步那样轻盈，刚刚认识的青年也是如此俊朗和有趣。婉儿想到这里，拿起那本书，轻轻地放在唇边吻了一口，唇印淡淡地印在上面。
几天后，叶梒独自在凉亭里看着那本《唐吉诃德》，身旁的长凳上放着两罐可乐，其中一罐已经喝了一半，另一罐还没有打开。那本书叶梒可以说是看了好久。叶梒看书的时候总是不经意间就把自己和书中的主人公联系起来，以至于叶梒的思绪总是像春天的柳絮一样，不知道会飞到哪里。叶梒合上书，出神地望着湖面，手中拿着那罐喝了一半的可乐，手指不停地在上面摩挲着。
“在想什么？”婉儿的到来让叶梒惊了一下。就像在梦中被惊醒一般。
“什么也没想。”叶梒有点生气地说到。他似乎很讨厌婉儿的到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可是当他看着婉儿的时候，又讨厌不起来。
“好吧，在想《唐吉诃德》。”叶梒说着拿起那本《唐吉诃德》翻开了，然后又拿起可乐摇了摇，喝了一口。
“不会把自己想象成主人公了吧，”说着，婉儿看到了长凳上那罐没有打开的可乐，拿起来打开喝了一口。“这罐可乐也是给我准备的吧。”婉儿说着打了个嗝儿。
“是给你的。”叶梒笑着摇了摇头，越发地觉得婉儿很单纯。
“嘿嘿。”婉儿笑着坐在叶梒旁边，拿出那本《好吗，好的》递给叶梒。“呐，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还给你。”
“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叶梒脱口而出，可是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来的。叶梒从没有把自己的书送给谁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婉儿已经答应了。
“真的？！”婉儿显得很高兴，“本人还是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书，”“我会好好保存的。”婉儿一本正经地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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