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鸟 51

当阿和和小光走到江映画家所在的别墅区外面时，已是漫天繁星。阿和停下脚步，抬起头仰望深蓝色的夜空中璀璨的繁星，想起了远在泽多旺村的母亲。此刻，她多想扑到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然后再沉沉地睡去。可是，她已经走了这么远，远到连她自己都确切地说不出此刻与阿妈隔着多远的距离。而她怀抱希望来到的这个城市，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哈桑。

这漫天璀璨的繁星这样盛大而美好，却又如此的凄凉。夜空中是漫天星辰，山脚下的城市里是耀眼的霓虹，这个传说中的黑暗之城，好心地将它最盛大美好的样子呈现在这个内心哀伤的少女面前，想要博得她一笑一般。然而，这般盛大热闹的美好反而愈加衬托出她内心的凄凉和悲伤。她望着浩瀚的夜空，心里哀伤成一片冰冷的海水，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小光见到她洁白美丽的脸上浮现出如同大海一般深沉的忧伤，默默起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轻声说：“阿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光带着她朝着回来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在路的左边出现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在夜灯的照耀下，小路蜿蜒着延伸到山顶。小光牵着阿和的手，走上这条小路。昏黄的夜灯在路上投下朦胧的光芒，他们沿着这条路往山上走路。小光没有说话来安慰她，因为这温暖的路灯，这青石铺就的小路，还有这小路两旁的草木之中如雨的虫鸣，这静谧如水的夜色，就是最好的安慰。

空气中漂浮着草木清新凛冽的芬芳，越往上走，草木越密，香气越盛。夜露起来了，湿润的露水中夹杂着草木清新的味道，使人的心情也轻快明朗起来。阿和的嘴角渐渐浮现出清浅的笑容，脚步也越来越轻快。最后，她干脆将手从小光的手中拿出来，飞鸟投林一般欢快地在前面小跑着。这个生于森林，长于森林的少女，对森林有着天生的眷恋之情，森林的气息和宽广的怀抱能够给予她祥和温暖的安全感。

当她迈着欢快的脚步登上山顶，发现这里是一片如茵的芳草地。朦胧的灯光下，嫩黄的蒲公英和浅紫的风铃草散落在如茵的草地上，在朦胧的灯光下铺开一首婉约的唐诗。阿和将鞋脱下来拿在手中，赤脚走在草地上，小草的叶子像是调皮的孩童一般挠着她的脚心，从脚心传来酥酥痒痒的感觉。她怕痒地笑了起来，却并不穿上鞋子，一路洒下银铃般的笑声。小光在他身后走着，看着星光下身穿蓝色衣裙的少女，像个山野间的精灵一般，赤着白色的双足走在碧绿的草地上，洒落一地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他的心里涌出万般温暖的柔情和怜惜，想要按下时间的暂停键，让这一刻停留的更久一些。

阿和玩累了，就随意地躺在草地上。头顶是浩瀚的夜空，灿烂的星辰，身下是温柔的绿草，慈爱的大地。她侧起身子，将耳朵贴近地面，灿烂的笑靥之花随之绽放在脸上。小光好奇地问：“阿和，你在听虫子唱歌吗？”

她笑着看他，食指竖起放在嘴边，做出嘘声的手势，又示意他按照她的样子做。 小光学着她的样子，趴在草地上，仔细地用耳朵倾听。然而除了如雨的虫鸣和林间偶尔传出的一两声鸟鸣，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他放弃了倾听，用一只手枕着头，侧着身子看她。

过了很久，阿和才带着幸福的笑容翻过身子，仰面躺在草地上，望着浩瀚的星空。

“阿和，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大地的心跳声，草木生长的声音，和森林的声音。”阿和带着甜蜜的笑容说。

虽然，小光并没有听到阿和所说的那些声音，在他之前的认知里，也并不认为大地也会和人一样会有心跳。不过，此时听阿和这样说，不知怎的，他也认为大地是有心跳声的，虽然他没能听到，但是它的的确确是在跳动着的。他很好奇阿和听到的大地的心跳声是什么样的，也希望能够和她一样听到，便再次将耳朵贴在草地上。晚风徐来，树叶在微风中轻声絮语，一只鸟儿扑闪着翅膀离开栖息的树枝。

“小光，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吧！”阿和望着灿烂的星空，喃喃地说。

“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藏匿于大山之中的部落，这里的每一个人长到八岁的时候，都会迎来自己的生命之鸟。他们中大多数人的生命之鸟都是白鸟，白色的生命之鸟象征善良与和平，是受神祝福的祥瑞之鸟。可是，也有一些人的生命之鸟是黑鸟。黑色的生命之鸟，象征黑暗与邪恶，是受神诅咒的灾难之鸟。传说，生命之鸟为黑鸟的孩子，会给族人带来灾难和不幸。”

“有一个小女孩，她出生的时候，数不清的黑鸟飞向她所在的村庄，在天空中久久盘旋。黑鸟的翅膀遮天蔽日，甚至将日光完全遮挡，生生将白天变成了黑夜。族人们都说，这个孩子将会给村庄带来前所未有的巨大灾难，要依照族归将女婴抱去沉入圣池之中。据说，只有圣池的水才能够将化解神的诅咒。”

说道这里，阿和的嗓子哽咽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语气。小光以为她哭了，坐到她身边，将她的右手紧紧地握住，无声地安慰她。他已经猜到，阿和口中的这个小女孩就是她自己，心疼的感觉如涨潮的潮水，漫过他的心头。

“幸好这个小女孩的父亲是族长，她的父亲强硬地抵住了压力，避免了不幸的发生。但就在女孩出生的第二天，村里的一位活了不知道多少岁的老人去世了。紧接着，又有狼群从山上下来，赶走了族人放养在树林里的羊群。女孩的父亲带着族里的男人追上去，想要夺回被赶走的羊。他们当时并不知道狼群之所以在盛夏从山上下来赶走羊群，是为了用作人质。因为羊的主人在不久前抱走了两只小狼，养在自家的地窖里。他们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以至于遭到了狼群的殊死抵抗。在那场战役中，女孩的父亲被狼咬伤了左腿，而羊的主人也丧了命。”

“不幸发生后，女孩的父亲带着初生的女儿和妻子到远离村庄的地方生活。怎料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那年的冬天，女孩的父亲在去镇上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跌下山崖。这次事故让他的腿伤更加严重了。不知是因为不想拖累女孩和她的母亲，还是因为女孩的父亲也认为这一系列的不幸是不祥的黑鸟所带来的。父亲的腿伤痊愈之后，于一个清晨离开了家。”

说到这里，阿和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漫过浓密卷翘的睫毛，从洁白的脸颊滑落。她翻过身去，将满是泪水的脸埋进柔软的青草里，呜咽着说：“小光，我就是故事里的那个女孩。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阿妈病重，所以我才离开家出来寻找阿爸。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应该一直对大家隐瞒这件事情，我欺骗了你，也欺骗了大家。”

强大的恐惧笼罩着她，她害怕小光听了之后，会和那些族人一样避她如瘟疫，甚至会憎恨她之前的欺瞒。她无助地将脸埋进青草里，恐惧令她剧烈地哆嗦着，她在心里绝望地幻想着小光冲她发火，甚至是厌恶地咒骂她的情形。光是这样想着，她就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撕成了碎片一般。一个声音在暗处冷冷地说，“你已经失去了小诺这个朋友，现在好了，连小光也要一并失去了。”悲伤像冰冷绝望的海水一般将她淹没，她被强烈的悲伤和恐惧紧紧地扼住咽喉，就快要不能呼吸。

就在她将满是泪水的脸埋进青草里悲伤地哭泣时，从她离开唐贝拉山谷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的黑鸟竟然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不是从天上飞下来，也不是从森林里走出来，而是忽然之间凭空在她身边出现。黑鸟的脸上带着慈爱和欣慰的微笑，看着伏在草地上痛哭的阿和。小光震惊地看着凭空出现的黑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光竟然感觉到黑鸟正用温柔和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他。他忽然从见到黑鸟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耳边是阿和压抑的悲泣声。他急忙用手揽住阿和因为哭泣而抖动得肩膀，他的手刚碰到她，眼泪就流了出来。他用颤抖着的坚定的声音，轻柔而有力地对她说：“阿和，没关系的。你只是没有告诉我们，这不是欺瞒，只是你之前还没有准备好告诉我们而已。我不会生气，我相信小诺，江姐姐，季李，还有苏三莫雪他们也不会生你气的。至于你所说的会带来灾难的黑鸟，就更不用在意了。我还从未听说过，这世上竟然会有给人带来灾难，或者是好运的东西。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别人会怎么想，我不管，总之我是不会相信这个可笑愚昧的说法的。”

他的话让阿和停止了哭泣，剧烈的哆嗦也终于停了下来，只是身体还因为残存的悲伤偶尔抽搐着。他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双手放在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阿和，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哪一天你不再需要我的陪伴了，我才会离开。”

他的承诺让阿和略略放下心来，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抽泣着问：“你不怕我和我的黑鸟会给你带来灾难吗？”

“我不相信什么黑鸟的预言，自从认识你，我比以前幸福了很多。”

阿和想起了小诺，抽抽搭搭地问:“那你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就不理我了？”

小诺看着他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下闪烁着浓浓不安的大眼睛，认真地保证道：“我，戚小光，用自己的生命向阿和保证，要永远永远陪在阿和的身边，直到她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阿和被他认真的神色打动，含着泪笑了起来。随即，又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惊讶地看着他问：“你叫戚小光？原来你的全名是戚小光啊！”

小光微笑着看着说：“是，我叫戚小光，你看，我之前也并没有将我的名字完整的告诉你，有秘密的人不仅是你一个人，还有我。我也有一个一直没有告诉你的秘密，不过在告诉你这个秘密之前，你先向我介绍一下你身后的这位朋友吧！”

阿和转过身去，就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黑鸟，它含着慈爱的笑意凝视着她。阿和惊喜地大声叫着“黑鸟，你怎么来了？”

她像一只离开母亲太久的雏鸟一般，张开双臂将黑鸟紧紧地抱在怀里。她把脸埋在黑鸟胸口那片柔软的蓬松的羽毛里，来回地蹭着，将脸上残存的泪水都抹到温暖蓬松的羽毛里。

黑鸟在她的心里对她说：“因为你向你的朋友介绍了我，承认了我的存在。所以，我就出现在这里。”

“那在这之前你都在哪里呢？在唐贝拉山，还是亚东拉圣山？”

“阿和，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从未离开。只是在这之前，你用你的恐惧和自卑将我埋藏在你的心里，我也就不能出现在你面前。就在刚才，你向你的朋友坦白了我的存在，我才得以从你的紧闭的心房之中走出。”

“我竟然一直将你关在我的心里？”阿和惊讶地捂住嘴巴叫道。内疚和自责的情绪包围着她，她低下头歉疚地说道“黑鸟，对不起。”

“阿和，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和我本来就是一体的，所以你不需要向我道歉。而且，你现在长大了，有了一双能够看清事物本质的眼睛，和一颗善良勇敢的心。你让我感到骄傲。”

小光走到黑鸟的面前，微笑着问阿和：“我可以摸摸它吗？”

阿和用力点了点头，用有一些自责和骄傲的语气对他说：“小光你看，这就是我的黑鸟！之前我用胆怯和隐瞒在心里筑起了一个冰冷的牢笼，将它关在了里面。可是，就在刚才，我对你讲出黑鸟的故事时，我筑起的牢笼就坍塌了，黑鸟才得以从牢笼中出来。”

虽然眼见着黑鸟凭空出现在眼前，不过此时听到阿和的解释，小光还是惊叹不已。他抚摸着黑鸟强健有力的臂膀，向它打着招呼：“黑鸟你好，我是阿和的朋友戚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