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大师兄,您怎么也不歇息,却在师父的书房里了?”月衣笑道,“适才我远远望见书房亮着,心里还隐隐有些不安呢。”
望初打趣道:“以为师父的书房里闹鬼了是不是?”额间却蒙了一层汗云,与自己轻闲的口气相映成趣。
月衣见望初跃然脸上的紧张,心道:“大师兄确是不擅应变。”附和道:“是啊,这时大家都已睡了,偏生师父的书房独然亮着,怎不叫人心里打摆?”
望初哈哈一笑,道:“没想到无心之间却吓到师妹了,须得向师妹赔个不是。”说着拱手赔礼。
月衣虽知大师兄是临场作态,心下却也受用,摆手道:“好啦,区区小事不必多礼。大师兄,您还没答我呢,为什么不去歇息,却到书房来了?”心下醋意未消,倒要瞧瞧大师兄能编出什么名堂。
望初沉吟片刻,面露忧色道:“心中有事未决,实无回房歇息的心思。”同时自忖道:“我说的确也不算假话。”
月衣道:“为那土匪的事?”
望初点点头,当下将萦绕心间的难题一五一十地道来,并问询月衣的想法。
月衣自然希望大师兄回绝救人之事,她不愿大师兄身涉险境,更不愿大师兄远自己而近兰亭师姐,嘴上却似乎笃定道:“救,当然要救的。”
“哦?怎么讲?”便在此瞬,望初眸间滑过一星不经意的光采。
月衣捉在眼里,目光涩然黯淡。
“师妹,你好像有些不高兴?”望初不知自己哪里又说错了话。
“没有,大师兄多虑了。”月衣愈是酸楚,口中却愈加背欲而驰,“以我之见,大师兄若是下山救人,最坏不过是冒犯了那和合派齐宗;您若回绝那土匪,恶果便不止如此了。”
望初奇道:“是这样么……不知其中有何要害?”
月衣道:“您想,三芩师兄避人在先,那土匪自然理直气壮地纠缠不放,一旦您出言回绝,那土匪势必与我们结为冤家,三芩师兄昔日种下的情孽也不免传入江湖,伤我门誉。非但如此,三芩师兄手刃那和合派齐宗三名弟子,此事倘若被捅出去, 不也得罪了人家么?同样是结下仇怨,您是愿意结杀人之仇,还是救人之仇?”
望初如梦方醒,捶手道:“着啊,我怎没想到此节!如此说来,答允那土匪便少却许多麻烦了。”
月衣却如在梦中,心下既惶乱,又懊悔:“我……我怎会说出这些话来?这不是将大师兄往外推么?”
然事已至此,悔之晚矣,望初回想月衣这一席话,越想越觉有理,喃喃道:“真的要救,便要做得不声不响,不暴露来路最好,即使暴露,也该避免杀斗结仇……”
眼看大师兄去意难收,月衣实不愿他独自前去,只得亡羊补牢道:“大师兄,隐匿声息和易容改装正是我的拿手本领,救人之事,月衣理不容辞。”
“啊,师妹你也要去?”话一出口,望初便感异样。
月衣也发觉口风不对,妙目圆睁道:“大师兄,您不愿我去么?”
“不……不是。”
月衣听望初支吾其辞,心中不满更甚,冷冷道:“我看您就是不愿我去。”
望初忙道:“怎么会?师妹身怀绝技,聪敏过人,正是此番救人的不二佳选。”
月衣道:“别拿漂亮话敷衍我,您话中的不情愿,就是三岁孩子也能听得出。”
“真的么?”望初面露疑惑。
原本望初再好言几句,月衣的不满也便即消了,偏生他不解风情,只问得月衣哭笑不得,道:“您问我我问谁去?”
“可……我会是这个意思么?”望初不由呆了。
“那您便自己想想吧,恰好我也倦了。”说罢,转身便要出门。
“师妹,”望初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月衣微微侧头:“哦?您又知道了?”
望初心知自己便说没有那个意思,师妹也不会信了,干脆从怀中摸出一枚铜板,道:“待会儿它掷出去,我若愿意你去,便是正面;我若不愿你去,便是反面。”
月衣没料到大师兄孩子气的辩解,心中怨气为之消了大半,面上仍冷冷道:“这能作什么准。”
望初眉间漾笑:“天意无谬,童叟无欺。”不待师妹答应,拇指轻轻一拨,这枚发旧的铜板便高高弹起,不出顷刻,只见铜影隐约旋而下落,月衣虽不信什么“天意”,仍是情切凝神,目视随之而动。
忽听扑簌一声,望初手闪腰间,连剑带鞘倏地递出,月衣登时恍然:“以大师兄的功力修为,决定铜板的朝面又有何难?”
但听一声轻微的响动,铜板落于剑鞘,仍是不住足地原处旋动,月衣暗叹:“大师兄的手力,当真圆柔之至。”一瞥眼间,却见望初纹丝不动,目光沉静如水,不由芳心暗动,看得如醉如痴。
端详片刻,蓦地心念一动,回眼向剑上瞧去,只见这铜板渐行渐缓,显是一舞将毕,月衣心道:“是正是反,原也不必看了,以大师兄的……”倏然心念停止,神色愈来愈惊奇——
铜板的舞步,一缓再缓,总算缓到了极处,艰难的一圈旋过,无力再舞,最终竟驻足于剑身之上。
七十八.
“怎……怎地是这样?”月衣失声道。
望初也道:“啊哟,这可如何是好?莫非……连老天也没了主意?唉,既然老天都没有法子,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不必计较什么了。”
此话甫出,月衣会心一笑,这才明白大师兄的用心:“天意”既握在大师兄手中,铜板自不会倒向反面;方才自己以为大师兄心有不愿,便也不能倒向正面,令自己有违“天意”。只有驻足而立,“天意”才不显偏颇,于彼此均有眷顾,既不使自己难堪,又解了大师兄的围,可谓两全其美。
想通此节,月衣心下再无一丝不满,柔声和道:“是啊,上天难测之事,便无须费心计较了。大师兄,夜也深了,余下的事,便放到明日吧。”
望初点点头:“听师妹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倦了。”当下与月衣离开书房,各自回房去了。
夜深人静,望初“呀”的推开房门,一眼而见屋中的景象,触动了身心的疲乏,一头便扎入床中。
适才与师妹掷钱作赌时,望初心下除了两全其美外,却另有一个念头:铜板的反面,未必不是自己的真心实意;铜板若正面朝上,则未必不是违心。
确如自己所说,师妹身怀绝技,聪慧过人,是再好不过的人选,自己若真的不愿师妹随己救人,原因是为了什么?不愿师妹随己涉险?似乎不是。自己厌恶师妹?谈不上。因师妹悦己之故,不愿将师妹带在身畔?似是如此,又不似如此……也罢!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明日怎样回应花寨主。
望初思虑再三,仍觉师妹那一席“谏言”似乎无瑕可寻,浑无不合情理之处。他不知兰亭师妹如未离山,月衣的金玉之言却会错漏百出了。
又是半晌的辗转反侧,望初心一硬,拍枕决断道:“那便答允他吧!”当下不再思索,乘着疲乏沉沉睡去,睡梦之中,已然身在武春,与兰亭师妹携手而同话。
七十九.
天色将曙,山边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先而初露头角,后而无情顶破了望初的香梦。
望初眼开一线,迷蒙中满是留恋不舍之意,只好反刍回味,重温梦中的余热。神智渐清,余温随之散去,便往常一般地坐起。
倏然“啊”的一声,望初睁大双目,满脸惊异之色。
“呦,小子醒啦?”却是花问隆的声音。
“花……前辈?”
“用你们的话说,花某是来得‘冒昧’了。”花问隆笑道,“花某今儿个醒得早,闲来无事,便过来瞅瞅你小子。”
“这是晚辈的福分。”心下却想,花寨主大早前来,定是为女儿之事发急了。蓦地一念闪过,暗暗慨叹:或许世事便是如此,美梦瞬息即过,一朝梦醒,总要直面花寨主这般的困结。
“小子,我瞧你睡得挺香啊,脸上跟抹了蜜似的。”表情带着顽皮。
望初微微脸红,不知如何答话。
花问隆见状,笑了一笑,道:“花某就不行啦,这一宿怎么也合不上眼。”
望初心中雪亮,道:“为了令爱的事吗?”
花问隆道:“对咯,连对头是谁都不知道,可不愁煞人么?”
“是啊,若想救出令爱,首当查清那伙白衣人的来路。前辈放心,敝派定尽微薄之力,助您查清真相,救出爱女。”望初想花寨主一旦得知白衣人的来路,怕非要跟去救人不可,以是隐瞒不言,以免他搅局生乱。
花问隆却心道:“这小子明知真相如何,却隐瞒不说,一定想装模作样地查上十天半月的,然后糊弄说:‘哎呀,花前辈,我们查不出来。’嘿嘿,我能上你当么?”当下惊喜不胜,道:“这可再好没有了!我这晚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天刚刚亮,才想起武春城有个什么?对!那什么和合派的齐宗曾与我们沙云寨有些过节,似乎就是那伙白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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