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水杉和地锦

写在前面：本文为原《一株树一根藤》修改稿。感谢江岚老师的悉心指导。感谢遇见。

我喜欢花草树木，可这并不等于说我的厅堂院落里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我喜欢花草树木的方式是户外观赏。平时无论是人家粉墙之内，或是野外路旁，只要是我喜欢的植物，总是要驻足看上一阵子，直到心满意足方欣然离去。

户外植物里，我第一喜欢的是水杉树。

我上班的路途中有两处水杉树，一处在路边上的铁艺栅栏内，一处在护城河对面的岸边。

被铁艺栅栏围着的一棵，是迄今为止我在沪上见过的最高大的水杉树了。站在树下使劲仰头，它的高，直把我的视线引向天空深处。但是，我更敬佩它的直，那庄严巍峨的树干，下粗上细，心无旁骛，直插云天。树梢变得如银针一般细小了，依然直立着。在这一点上，它与柳树、香樟树的柔软下垂和四处张扬是何等的不同。它常常让我想起现实生活中不一样的人，有的就像这水杉树一样，为人耿直善良，刚正不阿，一贯地秉持真理和正义，而有的则曲意逢迎，溜须拍马，为一己之利丧失信仰、丧失道德底线。

我更敬佩它的直……

我敬佩水杉树的“叶落归根”意识。水杉树的叶子不像其它如杨树、银杏、桂花、梧桐之类，它的叶子不是圆形或扁圆形，不是一片一片，而是密集细小的线形叶，对称排列为鸟羽状。这样的叶子下落时，自然不容易被风吹走。我眼前这棵水杉树，它的根处就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像一张红彤彤的大棉被覆盖在树根周围，孝顺地给自己的母亲御寒，报答母亲这一春一夏一秋的养育之恩。

护城河对面的水杉树是一长排，虽然它们不及铁艺栅栏里的那株高大，但整整齐齐，等距离排开，像极了一队等待检阅的士兵。

俗话说，树大招风。记得不久前一个台风天，我撑着雨伞路过这里。周围的许多树木都被刮得惨不忍睹，有的折断，有的连根拔起，我的伞几乎没法撑开，而那排水杉树却依然昂扬挺立着。为什么水杉树那么高都没有被风折断？我仔细观察对比，发现还是与它的生长特点有关——水杉树的枝干越往上长越短小、呈宝塔状渐渐收缩，以至于远看那些水杉树，就像一把把竖立的合着的油纸伞。正是水杉树这种不刻意表现自己的品格，才使得它有效地应对了一次次台风的袭击。我发现生活有一种人，他们或是职位高，或是学识渊博，可他们就像这水杉树一样，不张扬，不骄傲，相反他们更加低调，更加谦和，更加平易近人，因而也更加受到人们的尊重和爱戴。

我感叹大自然的魅力，感叹大自然造就了水杉树与众不同的性格。时间已近寒冬，每每走在上班的路上，每当寒风袭来冻得我瑟瑟发抖的时候，只要望见了前方的水杉树，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坚强，就仿佛阳光撒在我身上一样，周身上下，暖意融融。

只要望见了前方的水杉树，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坚强……

户外植物里，我第二喜欢的是地锦。

地锦虽然也是木本植物，但它与水杉树不同，它是一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藤蔓类植物。地锦像葡萄一样也有卷须，不同的是它的卷须顶端嫩时尖细卷曲，遇到附着物扩大成吸盘，能吸附在平滑的表面上。所以，我们平时在树上、在楼房的表面、在轻轨或高架公路的高高的墩座上，常常可以看到它的身影。特别是到了初冬时节，地锦的叶子由绿变黄，最后变成红色，如被云雾洗过的红玛瑙，如残阳，如血，比枫树、乌桕的红有过之无不及。

三年前我刚搬到现在住的这个小区，看到小区门口写有“XX嘉园”的那面背景墙，总觉得墙的上头光秃秃的似乎少点儿什么。后来开春的时候，我从小区其它地方剪了几支地锦枝丫扦插在了墙背面的土里，那地锦生长得特别快，到了夏天便翻过墙上头，翠绿的藤蔓一串串地挂在“XX嘉园”四个字的上面，像青春美少女的流海，人人见了都夸好看。

常常是沪上有台风的日子，台风过后，小区里的凌霄花的藤蔓有不少都从廊架上垂了下来，一副伤痕累累、垂头丧气的模样。而地锦看上去，无论是高墙上的还是树梢上的，却个个毫发无损，像守卫疆场，永不言弃的热血战士一样傲然挺立。让我不由得对它肃然起敬，就仿佛结识了一位内心非常强大的巨人朋友。

就仿佛结识了一位内心非常强大的巨人朋友

平时看到水杉和地锦昂扬向上、奋力攀缘的模样，我会不由得生出“人往高处走”的感慨，而且还常常会想起一个人——我家里的钟点工秦阿姨。

秦阿姨来自河南南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13年前，秦阿姨不甘心在小山村贫穷一辈子，毅然撇下刚满周岁的孩子，只身到上海打工。

刚到上海时，不仅做饭炒菜不会，家用电器不会用，最基本电饭煲、吸尘器她见都没见过。但她在困难面前不低头，不退缩，虚心地向身边的打工妹请教。她租住的房子在长宁区图书馆附近，她一有空闲就泡在图书馆里，看菜谱学做菜技巧。后来凭着她的勤奋好学，有幸结识了一位在证券公司工作的老乡，在她的指导下钻研股票知识，后来竟然在证券公司又谋得一份差事，现在还在干着。

秦阿姨每天下午四点来我家，计时做工两个小时。四年前她的丈夫在家乡的一个建筑工地做工，不慎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成了残疾。她回家照顾丈夫那段时间，我本以为她从此不会再来上海了，但三个月后，她把轮椅上的丈夫暂时交由婆婆照看，自己又毅然来到上海。而且现在，她一天干三份活，比之前又多干了一家。这家在我们同一栋楼的另一单元，她给人家晚上放学回来的女儿做晚饭并陪伴学习，直到晚上孩子的父母加班结束回来。

秦阿姨爱笑，她平时都是用微笑和别人打招呼。不久前的一天，我问她准备干到什么时候回河南老家，她笑着回答我说：“要再多攒点钱，将来买一辆电动轮椅，这样就可以和他一起外出看风景了。”我不由得向秦阿姨竖起了大拇指。

我敬佩秦阿姨像水杉树一样勇于向上，像地锦一样努力攀缘，我敬佩秦阿姨不抛弃、不放弃，始终以微笑面对生活。每每周末的傍晚，我静坐房间的一隅，凝望着秦阿姨忙碌却有条不紊地操持家务的背影，在我的心底，会隐隐地滋生一种相形见绌的自卑感来——无论文化水平还是生活条件，我都比她优渥得多得多，可是，我总是觉得，自己缺少了一种热情或者说精神。我想，那应该就是秦阿姨的精神，水杉的精神，地锦的精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