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影

黑夜中行走

老李已经躺在床上接近三个月了，连续数日的噩梦让他的心不再安定，茶不思饭不想的，原本颇具神采的眼睛如今也显得格外浑浊。每天夜里会突然惊醒，弄得熟睡的妻子怨声载道，问他到底怎么了，老李有气无力的也说不清，只是嘴里不住地嘀咕着“蛇，蛇.......”。

妻子认为老李得了什么病，于是打电话叫远在北京工作的儿子德顺回来带他去看病，可跑遍了几个城市大大小小的医院，就是查不出个结果。没办法，夜晚时妻子阿莲只好去找村里的“神婆”试试运气，看看能不能治好老李的病。神婆嘴里念叨着几句听不懂的咒语，手里端着一个杯子，里面盛满了清酒，酒波在老李家的灯光下泛着冷光。老李被晃到了眼睛，咯噔打了个激灵，“蛇，是那条蛇，是那条蛇！”老李一只手捂着胸口大叫，脸色铁青，另一只手紧张抓住盖在身上的被子，青筋暴起，似乎抓到了什么不能放开的东西。

神婆见此情况，断定老李是做了什么刺激的事，并且这件事与蛇脱不了干系。儿子德顺和妻子阿莲抬头看了一眼神婆，又对视了一眼，好像有所知晓。德顺端起一杯水给老李:“爸，究竟发生了什么？”儿子再三追问。老李喝了水，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吞吞吐吐地跟儿子和妻子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三个月前，正值清明时节，按照习俗生者要给逝去的人坟头添一抔新土，挖一个新的坟头来表示怀念。清明节那天春光明媚，没有诗歌里细雨纷纷的哀愁。由于妇女不能上坟头，于是老李一个人扛着铁锹，背着泥兜，拿了些祭品去往去年才过世的父亲的坟头。

说起父亲的死，老李不仅是哀痛，内心还充满着仇恨。原来，老爷子是葬送在一条正在觅食的银环大蟒的口中。无辜的父亲就这样被一条畜生夺走了性命，老李心中实在不是个滋味，一直想着若遇到那条畜生，定当为父亲报仇。

转眼间老李来到了父亲的坟头，时隔一年，坟头长满了荆棘草，孤零零的出现在绿油油的麦田里，显得几分悲凉。老李见此，拿出了一些水果和一瓶酒摆在坟前，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哧——”的一声火柴着了，明媚的火焰在微风中轻巧的抖动，老李烧着了一沓冥币，嘴里念叨着什么，似乎是在与泉下的父亲对话。老李用铁锹拨开坟堆上的杂草，想要新挖两个泥土块当做坟头，就在这时他发现父亲的坟上有一个碗大的洞，四周的土十分的松散。老李慢慢放下手中的铁锹，蹲了下来，看看了四周，没发现一个人影。麦浪起起伏伏，像极了河里激荡的水波，又似有什么东西在这波里穿行。

老李起了疑心，用手扒了扒洞口的碎土，没想到洞越扒越大。老李有点慌神了，当初埋葬父亲的时候土压得很结实，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洞？难道有人搞破坏，可再一看这不像是人为的痕迹啊。老李的心直犯嘀咕，甚至有点害怕，因为坟头有洞在村里的人看来是极大的不详，是对死者的诅咒。眼看父亲的安眠被打破了，老李非常的痛心，无奈又不知怎么办。思前想后，老李决定夜晚再来一探究竟，免得白天在父亲坟上动土弄得太过招摇。

清明的夜里，凉月清幽，田野里一片空寂，偶有几只蛤蟆从草丛里跳过。老李拿着手电筒和白天的那把铁锹，在一声声断断续续的虫鸣声里又来到了父亲的坟头。老李点燃了一支烟，同时也给地下的父亲点燃了一支，两个烟火星忽明忽暗，在夜色里交替闪烁着。老李深深地吸了口烟，又缓缓地吐了出来，一道白雾生起，月色下显得格外的清晰。“爷啊，你死的冤啊，今晚容儿子我不孝了。坟上的洞不知道是什么畜生所为，我得扒扒看看了啊！”老李眼中噙满了泪水，嘴角略微抽动了几下，说完又深吸了一口烟，扔掉了烟头，拿起了随身带的手电筒准备一探究竟。

老李左手竖拿着手电筒，右手紧握着锹柄，他扒开白天那个巨大的洞口，用手电筒对准里面照去。老李低着头探测，这个洞不仅很大，而且很深，手电筒的光很快被吞没，只留下一片漆黑。深不见底的洞顿时让老李心头一怔，太不可思议了。老李的心跳不再平缓，随即而起的一阵风更是添了一丝诡异。此时的月亮被漂浮的黑云遮住，时隐时现，阴森森的夜晚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老李咬着牙，咯咯的响声听得异常清晰，他又伸着头打着手电筒，眼睛在洞口张望着。老李晃动着手电筒，一开一关，洞口是时亮时暗，就像在和什么打暗号。就在这时，洞口两道绿光突然射向老李的眼睛，如同阳光下的白铁一样明亮。老李猛地一抬头，吓得手电筒甩到了麦田里，他揉了揉刺痛的双眼，迅速爬起，抓紧铁锹，用锹头堵在那个洞口上，用脚死死的踩住。“蛇！是蛇！”老李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

是的，直觉告诉他，洞里面是条蛇，并且极有可能是害死父亲的那条，那两道绿光正是蛇眼反射出来的。老李既恐惧又高兴，万一真是那个畜生，正好可以为父亲报仇，也不枉苦苦寻觅近一年时间。于是老李拿开了踩在洞口的脚，轻轻放下了铁锹，去麦地里找回了手电筒，又对着洞里面照去。只见两只樱桃般大小的眼睛明晃晃的，那种绿色充满杀意。“没错，就是它，我忘不了父亲遇害那晚，蟒蛇逃走时的那双绿色的眼睛”，老李心里愤恨着说，“爷啊，今晚儿要给你报仇了！”

老李闪动着手电筒，先闪三下，隔三秒后再闪七下。这是村里人人都会的“引蛇出洞法”，“三闪灵蛇动，七闪灵蛇出”。老李这招是跟父亲学的，今天就用这方法给父亲报仇吧！果然，那条蛇被引诱到了。绿光越来越亮，就要靠近洞口了，老李往旁边撤了半步，把手电筒扔在了一边，双手举起锋利的铁锹，借着月光想要给那畜生当头一斩。

可不曾想，那银环大蟒出洞十分迅速，像一条白龙瞬间穿上地面，直挺挺的身体作九天揽月之势，身上的银色环状花纹在皎月之下直泛冷光，在这清明节的夜里，给人乍寒之感。银环大蟒落在绿色麦田里，高高竖起了头，盯着老李摆动着尾巴，那双锐利的绿眼仿佛要逼人于死地。老李被吓得打了个趔趄，可一想到父亲惨死这畜生口中，便一点不再惧怕，终于有机会了为父报仇了。老李握紧了手中的铁锹，咬着牙瞪了一眼大蟒，随即举起锹向大蟒冲去。“我杀了你这个畜生！”老李的吼声惊起了栖息的飞鸟，哗啦啦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呼啸而过。

灵蛇出洞

青幕之下，一人一蛇对峙着。

银环大蟒毕竟灵活迅猛，头一摆便躲开了老李的重重一斩，老李随即又是一斩，可又被那畜生轻松躲过，只是斩断了一把麦苗。大蟒似乎被激怒了，头抬得更高了，张着血红大口想要攻击老李。老李侧身扑倒在麦田里，铁锹倒在了一边，压倒了一排麦子。银环大莽迅速游走到老李面前，就像长了四条腿。难怪村里人说蛇是天上龙的化身，只是没遇见大风大雨，否则就化龙升天了。大蟒摆动着身体，蛇信子伸缩的越来越快，不知哪一秒便会迅猛地发起攻击。扑倒在地上的老李瞬间绷紧了神经，急忙拿起铁锹，他的手死死抓住这最后的武器，略微的发抖着。此时的夜更加深了，寂静的连一声虫鸣都没有。老李看着眼前的巨蟒有点傻眼了，蛇太大了，一张口便能吞下整个人。

老李又想起父亲被蛇吞下的场景，那是脑海中永远忘不了的悲惨一刻，心如刀割的老李这下是那么的无助。硬拼是绝对不行的，那样只有死路一条。于是老李迅速从地上爬起，一边挥舞着铁锹阻止蟒蛇前进一边往后撤退。这片田地老李很熟悉，他加快了脚步向一个灌溉堤坝跑去，这个堤坝是给这周围的一大片田地供水用的，地势比较复杂，老李想在此寻找机会杀了大蟒。大蟒不停地追了老李一路，穿梭在麦田里发出簌簌的响声，在夜里显得清晰又恐怖。老李跌倒过好几次，差点被大蟒追上，身上破了几处伤口，但也来不及顾及疼痛了。果然，老李在陡峭的堤坝处发现了两块巨石，伫立在急湍的流水中，这是堤坝排水的出口，水量的大小都由这两块巨石决定，只需从闸门处控制两块石头之间的缝隙大小即可。老李把粗布外套脱了下来，用铁锹支撑起来放在石头的中间，不仔细看真像一个人。

他跑到水闸处，偷偷地观察着大蟒，手心湿润润的，不知是水还是汗。只见那银环大蟒一头扎进湍急的水里，然后从水面昂起了头，就像一个瘦版的龙舟，尾巴一拍，水花四溅，在月亮的寒光映照下晶莹剔透，如白花花的碎银落入急流中。水中的蛇速度更快，像一支箭在波底飞行。突然，那银环大蟒一个“小龙摆尾”跃出水面，血红大口中灌满了水，扬扬洒洒地溅落在堤坝上。大蟒头冲着那件外套就撞了过来，可惜它眼睛再亮也看不出那是个假人。

“砰——”

铁锹被撞出了数十米远，老李见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掰下了闸门，两块巨石瞬间合了起来，只听一声巨响，正好夹住了银环大蟒的头。蛇尾啪的一声落在了水里，疯狂的摆动，如同戏水的蛟龙。老李拾起被蛇头撞飞的铁锹，从闸门的角落里跑出来。

“畜生，今晚就宰了你！”

随即老李举起锹头，狠狠地斩在大蟒的颈部，一道鲜红的血柱喷在了老李的脸上，又热又腥，似乎还夹杂着父亲身上的味道。大蟒发出惨烈的呻吟，尾巴从水里“嗖”的一声甩出了水面，紧紧裹住了老李的下半身，并且一点点的往老李的胸口逼近。

老李意识到大事不妙，虽然蛇头被夹住了，但是却不致命。大蟒越勒越紧，似乎是在做垂死挣扎。老李的胸口越来越闷，脸被憋得通红，面部的经脉显得异常清楚，他青筋暴起的双手紧紧抓住蟒蛇的身体，可坚硬的鳞片让大蛇不觉一丝疼痛。老李就快被勒窒息了，接连发出几声闷咳，吐沫星子从变形的的嘴里飞出，双腿不停地蹬着水，他的手在堤坝旁摸来摸去。

突然，老李抓住了一个尖尖的石块，对着银环大蟒的七寸之处狠狠地刺了进去，这次他连手都塞进了蟒蛇的体内，死死抓住了那个嘭嘭直跳的东西——蟒蛇的心。老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捏碎了那颗心，又是一道血柱喷涌而出，腥红腥红的蛇血随着堤坝的水流了出去，很快染遍了整条渠道，即将成为灌溉田地的原料。蛇的身体渐渐松了下来，老李喘着粗气移开缠在胸口的死蛇，睁着大眼望着漆黑的夜空，只是那月亮显得格外的皎洁。老李揉了揉眼，脸上水汪汪的，不知道是水是汗还是泪。

疲惫不堪的老李拖着软绵绵的身体回到了家，此刻的妻子正在熟睡，他没喊醒妻子，只是洗了把脸，拿出了一包烟，瘫坐在靠椅上默默地吸着。就这样伴着月色，直到了天亮。

蛇的诅咒

后来，老李重病了一场。晚上睡觉一睁眼便会看到那条大蟒盘成一盘，落在床头的蚊帐上面，安静的吐着信子。大呼声惊醒了妻子，可一开灯便什么都没有，妻子阿莲也被他搞得人心惶惶。每当小孙子看《自然传奇》有关蛇的节目，老李便会瞪着大眼怒骂，叫他赶快关掉，吓哭了孙子好几回。从此全家人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蛇，即便如此，老李也整天魂不守舍。

“爷啊，儿为你报了仇了！”这是老李日日夜夜都在念叨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