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儿

一

李四爷是卢安县的名人。你要上卢安县打听李四爷住哪儿，甭管你问的是城门口的守卫，凉茶铺的伙计，还是滚在沙土里的乞丐，他们谁都会告诉你：喏，进城门直走过三个路口，右转，瞧哪儿人最多最热闹再抬头看保准就见着“李府”两个字了，错不了。

李四爷的宅子建在卢安县最繁华的地段，卢安县最繁华的地段上最豪华的建筑是李四爷的宅子。

卢安县没人不羡慕李四爷的。

李府前有两只石狻猊，高8尺4寸，宽3尺6寸，分别左右立在两个石墩子上居高临下，一身兽毛炸开，眼睛瞪得比铜铃大，呲牙咧嘴，过路的人看上第一眼绝不敢看第二眼。往里是朱漆的大门，横九竖九，九九八十一枚门钉，一颗不少，门上鎏金铜的铺首，繁复逼真，两只兽首像是活的一样能咬下敲门人的手；往上是“李府”两个大字，金灿灿，照得街上的人都抬不起头去看。

街西头的张二虎喝酒的时候说他进过李四爷宅子。脚下踩的是金砖，手边扶的是银墙，就连眼里看的飞鸟游鱼都是铜浇的，柱子是金丝楠，假山是和田玉，那是个比皇宫还皇宫的院子，值当五六个皇帝同住的地方。

同桌的人笑张二虎吹牛，说他没去过皇宫没见识，瞎J8吹牛，哪有人这么建宅子的，你知道什么叫金丝楠吗？张二虎气得脸发白。也有人说张二虎说得对，说是，瞧没瞧见李四爷门上的门钉有九九八十一枚，那就是皇宫的建制。

同桌的人又问，张二虎你这么熟李府，那李四爷到底是谁你晓得不？这下张二虎不说话了，只是坐着喝酒，一杯接一杯。这句话倒是把其他人问乐了，李四爷就是李四爷，还能是谁？

二

李四爷是个偷儿，大偷。

张二虎也是个偷儿，小偷。

张二虎确实溜进过李四爷的宅子，不过当场就被家丁拿下了，只是李四爷非但没报官也没打死他，还拉了他入伙。

李四爷原来是个偷儿，这让张二虎着实震惊和兴奋，果然，小偷这行业还是很有前途的，以四爷为榜样，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在卢安县最繁华的地段盖一座最豪华的院子，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没事带俩狗腿子上街调戏良家妇女。

除了张二虎，四爷还带了一个人，叫赵大牛，身高八尺，膀阔腰圆，面如重枣，浓眉朗目，一副关公相貌，不爱说话。据李四爷说是个外乡人，上个月路上遇到的时候正扒树皮吃，给了个馒头就卖命似地跟着来了。

外乡人？张二虎凑前看了看，才发现赵大牛一条胳膊有他两条大腿粗，吓得往后缩了缩。“嘁，这样的人一看脑子就不灵光，做打手倒是块好料，却当不了好偷儿。四爷待我有知遇之恩，下回做活儿，须得把他比下去，也让四爷晓得我的本事。”张二虎暗着想。

三

张二虎没料到第一次跟着四爷“打猎”收益就这么大，李四爷的口袋、赵大牛的口袋、自己的口袋，全都挂在腰上幸福得一坠一坠的，李四爷也没料到本以为第一次带两个新人偷个毫无难度的小目标团队磨合，会一帆风顺，最后却还是出了问题。

什么叫金玉满堂，这就叫金玉满堂！除了在李四爷家里那一次，这是张二虎这辈子第二次见到这么多金银玉器，既兴奋又难过，难过的是四爷派发的口袋太小了！

也就半柱香不到光景，三个人几乎把一库房宝贝扫荡一空，李四爷挑了几件还算瞧得上眼的金雕玉饰，算了算这宅子家丁的巡逻时间，便抬手示意撤退。

张二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左手边还有一件玉菩萨，再往里走两步又是一只金蟾蜍。。。一直见到远处火光越来越近他才拖着一口袋金银玉石，深一步浅一步像一个被烧着了屁股的跛子一样朝外蹬去。

“操你妈的，没见过世面的龟孙子！”早躲在外墙阴影里的李四爷盯着张二虎别在腰上涨涨鼓鼓的口袋，眼里闪过一丝阴鸷。

三个人逃出宅子，逃出城门，在黑漆漆的树林里乱窜，身后全是紧追不舍的火把，亮堂堂的，把黑夜分割出半个白昼。

“踹他，踹他”，李四爷突然尖声叫起来，“他太慢了，有他吊着，咱们跑不掉！”

张二虎跑在最后，又兴奋又害怕，心里突突突跳得厉害，一听四爷说话赶紧瞪着眼睛朝前边望去，还没来得及瞧真切，他脑门子上便挨了一脚，登时眼冒金星，倒在地上，试了几次也没爬起来。

后边的大部分家丁果然不追了，叫喊声却比之前更大，伴随着的还有棍棒打在肉上的声音，有点像春节的菜市场，肉铺的掌柜们把一条条肉甩在砧板上发出的“噗噗”的声响。

“狗日的，差点栽了”，丑时的卢安县外看不到半个人影，李四爷摸了摸腰上的口袋，抖了抖，听里面“叮叮当当”响，才放心开始喘气，“呼，大牛，心里别搁不住事，咱们这行，这种事多了。你把你身上的拿出来，我拿我的，咱们二一添作五分了卖了，也够你回家吃好喝好、买地买房，等过段时间风声过了，我再找你。”

天光大亮，卢安县半城的百姓都冲出城门围起一个圈低头看，圈中间是躺在高度腐烂的树叶堆上的李四爷，不着寸缕，一脸的血早已凝结，暗红暗红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