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千万种,浮云莫去求。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正文:
我叫季斯年,男,二十二岁。外貌端正、性格不算差,无不良嗜好。生平无大志向,获得最大的奖是高中时的作文比赛一等奖。
石青砚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带我们班时他刚大学毕业不久。他学历挺高,教我们却也不觉得屈才,课上教的认真,课下和同学们打成一片。
那时候我成绩不算好,每天要么坐在后排翻小说要么打着哈欠。他虽不像别的老师一样教训我,我依然看他不顺眼。
有段时间,我爱上了上课时写东西。把讨厌的人写进小说里,任我摆布。
教导主任在我笔下是黑店里做人肉包子的黑心鬼,英语老师成天板着脸被我写成了混世人魔。我自己则是身怀绝技,一剑惊天下的神剑侠客,一心除暴安良、匡扶正义。
写到石青砚时,我想了想把他写成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当伪善的面目被人揭开,青云手石青砚依然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众人不解,正想合力拿下他,却见石青砚手上扯出了几十根近乎透明的丝线。刹那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厅中更是血溅三尺。原来来赴约的武林中人都已中了他的绞心丝。丝线一扯,埋入心肺,真正是心如刀割。
石青砚正得意,一把飞剑闪着寒光刺来。石青砚慌忙躲避,惊异间看到厅中竟然还有一人未倒。那年轻的沉默剑客正是天下第一剑——季斯年。
我正写到自己的戏份写得兴起,突然觉得教室格外安静。我猛地抬头,一只修长的手已拿起了我的本子。石青砚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垂头丧气地站到教室后面,石青砚清清嗓子继续上课。让我意外地是他并没有让我去办公室。甚至我写小说的本子也在第二天还给了我。
里面夹着一张纸条,字体苍劲有力:第一,课还是要听的。第二,我不想当反派。
其后我的确不再在课上写了,但石青砚在我笔下依然是反派。只不过我给了他个体面的死法,死于我天下第一剑之手,他不亏。
石青砚与我平日除了上课并无交集,直到那天他在课上说找几个作文写得好的同学参加作文比赛。他点名的都是几个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的人,谁知我却在最后听到了我的名字。
“斯年,你也准备下。”他站在讲台上笑了笑。
同学们的目光顷刻间像潮水一样涌来。我低下头,不知道心里是种什么感受。有些震惊又有点被赏识的骄傲。
但更让我心里一紧的是,石青砚刚才只叫了“斯年”两个字。
初中时,我便发现自己和别的男生不太一样。他们喜欢吵吵闹闹引起女生的注意,也敢大胆告白和早恋。但我对男生的兴趣显然比对女生要大得多。直到后来在网上看到了“同性恋”这个词,我彻底明白了。
我不敢和任何人说。因为这一点,我甚至不敢和别人交朋友,和男生也保持着距离。我怕被人发现自己是奇怪的。
当石青砚叫我“斯年”的时候,我的心像被动物的绒毛轻轻扫过一样。
我没有浪费石青砚给我的参赛名额。当我把一等奖获奖证书拿回家,我妈当即找了个相框,把证书放进后去挂在我们家的客厅。在她和我爸离婚后,我终于又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笑容。她原本一直习惯有个一无是处浑浑噩噩的儿子。
我一路跑出家门,在水果店买了一堆水果后提着去学校。
因是星期天公休,学校空荡荡的。我鼓足了勇气敲开了石青砚教师公寓的门。
他穿着一件黑色背心,脖子上搭着白色的毛巾,头发还在滴水。我想放下东西就走,他却说:“进来坐坐?”
鬼使神差地,我进去了。
石青砚让我随便坐,自己转身去房里吹头发。教师公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环视四周,看到阳台上挂着他的衣服,看到桌上放着他的书和电脑,旁边还有时刻转动着的风扇。简单,也不凌乱。
片刻后他去厨房切了两块冰镇的西瓜递给我。
西瓜的凉意仿佛驱散了暑气,我咬了一口进嘴里,非常的甜。石青砚一边吃一边说我最近的学习状态,夸我有进步。又提到如果我喜欢写东西,他可以帮我修改修改投出去。看得出来,他是真心为我着想。我暗自想,天下第一剑也不是非要杀青云手。
因为投稿的事,我和石青砚的交集越来越多。但为了写出更多的内容,我几乎牺牲了所有的课后时间。我那有点起色的成绩,又像虚无缥缈的青烟一样被吹散了。
晚自习时,石青砚把我叫了出去。
走在操场跑道上时他似乎有些伤脑筋,点了根烟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火星在黑夜里一闪一闪。
我几乎能猜到他要怎么教育我,便先说了出来:“老师,我错了。我应该以学习为重。”
他愣了愣,说道:“思想觉悟还挺高。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那英语。你知道英语老师怎么说的,她闭着眼睛乱填都比你对的多。我想了个办法,你去当英语课代表。”
我一时间有些无语。我想当的只有他的语文课代表,但我不会说,他也不会明白。
圣诞节的时候,石青砚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学生送的礼物。一些女生还直截了当地送了玫瑰花。别的老师都打趣他,让他赶紧去找个对象。他含糊几句便转移了话题。他将那堆礼物放到一个大盒子里并没有拆开来看,他也不知道那里面也有我给他的礼物。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开始传他和隔壁班女老师在一起了。
女老师身材娇小,站在高大的他旁边显得小鸟依人。她看他时,眼睛里也盛着晶莹闪烁的爱慕。那目光就和我的一样,我站在角落里轻声地叹了口气。
我的英语成绩的确提高了,英语老师难得不再给我脸色看。但我原本一直处于上游的语文成绩这次跌到了及格线以下。
不及格的倒不只我一个。石青砚一个接一个谈话,最后把我叫了出去。
他想事情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点一只烟。他说:“说说吧。怎么考的?就算对我有意见,也不至于故意考成这样吧。对我有意见,你可以提……”
我一滞,他大有说个没完没了的架势。
“你和陈老师在一起了吗?”我问,我的声音低沉的厉害。陈老师就是隔壁班的那个女老师。
石青砚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这种问题,愣了愣:“哪来的谣言?”他见我不说话,又笑着说:“想给老师介绍对象?”
“嗯。”
“嗯什么嗯,扯什么对象,我在说你的学习。”他显然没有忘记约我谈话的目的。
“是想给你介绍对象,你看我怎么样?”
在脑海中说过千万遍的话,就这样说了出来。一刹那间我想起他叫我的名字,想起他黑色背心下的腹肌,想起他抽烟时皱起的眉头。心中百转千回的思绪一闪而过,他尚且来不及反应,我已经走了。
我并没有抱他会和我在一起的希望。此后上课时,我终于能大大方方地看他。他却不敢再让我起来回答问题,也不敢把目光投向我的方向。乃至我去办公室端英语作业他都要假装很忙。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我想给他写封信解释我只是一句玩笑话的时候,他和我说,咱俩的事你毕业了再说。
我不知道他内心经历了多么复杂的争斗,他也不知道我在听到他的回复以后高兴得一夜没有睡。
那种自己喜欢的人或许也是喜欢自己的感觉,像烟花一样在我心里绽开。我无法向别人诉说,于是只能写在笔下或者用疯狂的学习来证明。
当时觉得高中度日如年,真到了高中毕业,却又觉得恍惚一瞬。我的成绩勉强过线,填志愿时我选择留在了家乡的大学。我妈向来都让我自己做主,并没有反对。
大学离高中很远,大约是城南到城北。
但我并不在意,因为石青砚会来看我。
我们真正在一起的那天,我去他的公寓把我当年给他买的那个礼物翻了出来。那是一盒戒烟用的电子烟。他看到后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掐掉了手里的烟。令我意外的是,他也给我准备了礼物,一只完全由他自己做的木制手表。手表背面是一串数字组成的日期。
我问他那个日期是什么日子,他哼了一声。后来我才想起来,那是我在操场上向他表达的那天。
我们俩像所有的情侣一样生活。我大二时他在我们学校附近买了房子。衣柜里一半是我的衣服,一半是他的。牙刷杯子拖鞋都是成对的。房间里还有一张够大的床。我们亲吻,做爱,吃饭,打游戏。
有时,我们还会一起去旅行。大半夜拉着我爬山说要去看日出,爬到一半说好困我们回去吧。
他拍照的角度不忍直视,能把一米八的我拍成一米五。
他也做我最忠实的读者催更我的小说,一直嚷嚷着要让反派和正派在一起。有时候他还会陪我上课,我打瞌睡醒过来,他已经把笔记都抄好了。
一切都很好,直到那一天。
我知道那一天,终究会来的。
“又催你去相亲吗?”我一边切菜一边问,并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他努力地回我一个微笑。
我15岁遇到他,那时他22岁。当我22岁时,他却29岁了。
父母和他说,他的同龄人早就当爸爸了。他们石家三代单传,于是拼命地想给他找一个女朋友。29岁的石青砚,成熟稳重,极有绅士风度。家里算的上书香门第,有房也有车。想要跟他相亲的,大有人在。
他推脱得多了,便有人传他是个性无能。气得他爸住了院。他却没有办法辩解。
他离开以后,我站在我们一起住过的房子里,靠在窗户边。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有千千万万人路过。我期盼在那些人的背影里找到他。我每天都在等,都在找。他送给我的手表指针走了一轮又一轮,他一直没有来。
再收到他的消息时,只有他浅浅淡淡的一句话,别等我了。
再之后,便在高中班级群看到班长说,石老师要结婚了,大家能参加的都去。我的心像被麻袋装了捆住再沉入深海里。
应了我的再三恳求,石青砚还是出来了。我们在常去的漓江边上散步。他变化很大,以前爱笑的人,现在总是皱着眉头。我问:“你爸还好吗?”他点了点头。我又问他:“你喜欢她吗?”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我瘦削的下巴说:“你要按时吃饭。”
他走向与我截然相反的方向。
夕阳的光追随他而去。我站在昏暗中,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于是走入了波澜的漓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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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会在半夜醒过来。
每次,我旁边都躺着同一个陌生的女人。她因我的惊醒而惊醒。我走来走去地问她:“青砚在哪?”她总是很惊异地看着我,然后骂:“石青砚你有病吧?”。
最终女人签了离婚协议书走了。
再之后有人带我去了医院。他们也叫我石青砚,但每当我问青砚在哪时,两个老人家都会捂着脸哭。
他们重复地说:“你不是季斯年。你是石青砚。”
我不觉得自己有病,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医生的话。说话时,我打开了桌上的病例本。上面印着一个名字:石青砚。
我将病历本丢到一边,认真地想,等看完病就可以去找青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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