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陈皓
新兵下连的时候,我被分到了成空成都生产基地机关卫生所(医院)当文书兼卫生员。当时的卫生班班长叫邹金涛,是我的山东老乡,一个刚服役期满留下来的志愿兵。也正是他把我们从山东接到了四川的新兵连,他在回部队的路上,我们都喊他邹排长。后来,所有和我同年的山东兵都这么一直叫他,而我却只能喊他班长,因为他是我军旅生涯中的第二个班长。
我有幸和邹班长住在了一个房间,房间里就只有我们俩人,门后面挂着一把二胡和一个笛子。据说,这两个乐器就是邹班长的业余爱好,每逢重大聚会或晚会关键时他都会露一手,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女兵心目中如白马王子一样神秘的原因之一。卫生所的广播室就设在我房间里,每天早上等军号响起后,我还负责播放音乐或电台早新闻联播,代替班长吹哨喊战友们起床出操、打扫卫生、整理内务。隔三差五,我还会帮班长小心擦拭那两个宝贝乐器。新兵时期的生活很充实,也很快乐。我每天都是很早就起床,提前叠好被子整理好内务,接着去院子里打扫卫生、收拾所长的办公室、门诊部,等起床号响起后,院子里的一些卫生也差不多打扫完了。因为我勤快,表现积极,所以在短时间内,同年的新兵中我第一个当上了文书(相当于班长),也得到了战友们的拥护与认可。因为卫生所男兵少,女兵多,加上文书管的事情多,战友们都喜欢喊我“陈Sir”、或“陈将军”。主要是因为当时很流行的港版电视剧《烈火雄风》里的一个警察队长和我长的特像,有时他们和我开玩笑就喊“Yes,陈Sir”。当然,当着班长的面,女兵们都不敢这么喊我。班长平时看着很严肃,不苟言笑,但他做事认真负责,对人坦诚直爽,是所里和驻地有名的“军医”,也是阑尾炎等手术的主刀。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四个新兵跟着学习医疗技术,主要先从换药、处理伤口、打针、输液等基础学起。
20多年前的军营,不像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上网、看电视,那时娱乐活动很少,看电视都是每天抬到院子中央,把天线架起来后,不停地移动找信号定方向。每周五晚上,定时去机关看露天电影。生活还是很单调的,但每天早上播放的录音带音乐或广播就是在丰富官兵的文化生活。记得,因为一直是播放军营歌曲,时间久了大家都觉得听腻了,我就一改常态不时插播《水手》、《心雨》、《小芳》等一些流行歌曲及二胡、笛子演奏曲,既调节了单纯的直线条,也得到了住院病人及全体男女兵们的喜欢。但也为此曾遭到和我们年龄大几十岁的张云春所长的批评,他说我思想不够纯洁,放一些什么恩呀爱的东西。在那个思想还比较保守的年代,有些流行歌曲在军营还是不能大行其道地公开唱的,毕竟军营是一个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有秩序有规矩的地方。
为了丰富大家的业余生活,有时我们张所长也会拉拉二胡,哼哼他老家的秦腔,但他似乎与我们这些新兵距离很远,我们感受不到音乐与二胡的美感。后来,我发现邹班长的爱好很多,他吹一口好笛子,写一手好字,当然最拿手的还是拉那悠扬动人心弦的二胡。尤其是每逢周末的晚上他都会写家信拉二胡,因为大家都喜欢听,我就用广播室话筒给传输出去,让全卫生所的官兵、病人们收听。班长那凄婉、悠扬的二胡声在夜里触动着我们每一个身在异乡的游子,让我们在二胡声中入睡入梦,梦回故乡、梦见爹娘。
记得有一天,邹班长失恋了。他平时本来话就很少,这次就更加沉默了。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和他交流,也不敢多说话。那天晚上,我看着他先拿起笛子,吹着忧伤失落凄凉的调子,眼里噙满了泪水,泪水打湿了一封放在桌子上用红笔写的信。我猜想这也许是他家乡的恋人写的,也或许是远方某个心仪的女兵写的,在当时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不一会,那低沉悲伤的笛声嘎然而止。班长拿起了二胡,一首《二泉映月》被他拉的哀怨、苍凉,丝丝缕缕,欲断又连,如轻云无定地在空中漂浮。二胡声牵动着周围战友们的心,很多人就在我们宿舍门口倾耳静听,担心着对我们平时严而又爱的老班长。突然,二胡声声三弦一声紧似一声,如高山流水叮咚作响,时而挥洒流畅,飞扬跳脱,那优美、悠长的二胡声回荡在深夜里,像一股甘泉,慢慢沁入我们的心灵深处,慢慢开启班长紧缩的心结。我们知道这一切过去了,班长就是班长,他拉二胡的神态与专注,是我们心中的崇拜与羡慕。
后来,邹班长又恋爱了,但他依然时常吹那笛子拉那二胡儿。我们知道那是他思念恋人时的倾诉,也是为战友们带去欢乐。战友们时常在夜晚享受着他那醉人的天籁之音,悠扬婉转、叩动心扉、如歌如泣、起伏跌宕,感到那样的温馨、惬意、幸福。从那儿以后,班长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在他心里恋人固然重要,但能为战友们带来欢乐,那也是他的心愿。他经常给我们几个新兵拉《军营男子汉》。他说,他希望我们从现在做起,做一名真正的军营男子汉,更希望我们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军官。
和邹班长在一起的时间过的很快,本想和他学习吹笛子、拉二胡,可是都因为业务学习训练任务重,加上我抓紧时间复习考军校就错过了向班长学习拉二胡的最佳时机。后来,我被选进军区后勤部干部苗子选拔班学习去了。再后来,提干没成功,我就靠个人的实力考上了军校。在我要走的那天晚上,虽是夏天,却凉风习习,皓月当空,邹班长为我拉起了二胡,拉起了《二泉映月》,悠扬的二胡声和着皎洁的月光,如泉水汩汩漫洇,仿佛瞎子阿炳在倾诉离别与流浪的无奈,更是他对生活与命运的抗争、坚忍与自强不息。那晚,二胡声一直在我心中回荡,似乎成了我魂魄里某种意义上的里程碑。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邹班长也转业回地方多年了,而我也军校毕业20多年。在军营的每一个夜晚,尤其是我遇到困难与挫折时,我都会一个人静静地听着二胡曲,在那悠扬的声调里,我会想起那把伴随班长多年的二胡,班长正是用那把二胡拉奏着生活的乐章,奏出生活的最强音,我还有什么理由停滞不前?!所以在军旅征程上,我从来不敢懈怠,时刻以班长的二胡与那悠扬的声音为人生道路上的号角,不忘初心、勇往直前、不断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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