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吾殇之伤
下飞机后来不及欣赏这个我三年都没有看到过的城市,直奔精神病院。
我去的时候,沈国强已经僵硬了。我掀开白布,白布下是一张瘦削的脸,没有任何血色,躺在那里的他全身上下已经骨瘦如柴。
老实说,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真的很难确认,眼前躺着的这个人就是沈国强,那个飞扬跋扈,身材魁梧,嗓门极大的他,真的不是这样的。他痩到,几乎变了一个人的模样。
我都认不出来了。
他身着一件老旧的衬衫,护士说他喜欢穿这件衬衫,即使已经被水洗得发白了,即使到处都是缝缝补补的痕迹。
我看那衬衫的袖口处,用线缝成了一个疙瘩,一看就是不会缝制的人缝的,毫无技术,走线糙乱,一点也没有章法。
那是我缝的。徐海琴走后我开始学怎么生存,没有妈的孩子想要生活,就要学会生存的技巧,沈国强从不会搭理生活,他那些日子除了谩骂就是喝酒,喝酒和供菩萨成了他所有生活里的重要部分。
衣服坏了就会丢给我缝,我说我不会,他就会骂骂咧咧的叫我学,说老子以后不在了你还不活了。
做饭也是,沈国强教我和面,怎么加水,怎么揉面,他只会动动嘴皮子,而手还没有面块大的我就那么用力的在面盆里揉搓,再后来,炒菜这种他压根就不过问,都是让我自己摸索,好在做的不好吃他也只是骂骂咧咧的吼我几句,但是还是会把我做的吃了。
那衬衫就是我头一次缝的,一点都不会的我以为只要把破了的口子堵起来就可以,结果缝出来却让整个袖子都跟着抽搐。
根本就没法穿。
其实破了的缝隙,是很难缝合的,即使是技术高超的裁缝,也不能让他恢复成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依旧清晰的记得,沈国强拿着缝坏的衣服神神叨叨的说,“要你何用?”
这件衬衫我也再没见他穿过。
为此我难过了很久。
我好怕他会不会也像徐海琴一样离开我,所以我拼命的讨好他,他让我做的事情即使不会我也会努力的去做。
他一只手紧紧抓着衬衫的一角,指甲已经很长了,嵌进了掌心,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人给他剪指甲了,衣服上还有淡淡的血迹。
大夫说他死后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想掰开他的手,但是都没办法掰开。
他就那么紧紧的抓着,毫不放松,好像是想抓住什么不想失去的东西。
我伸手抚摸他那已经冰凉僵硬的手,缓缓打开他的手指,铺开他的掌心。并没有大夫说的那么困难,反而很容易的,他的胳膊顺着床滑落。
我在他的手里,看到了个红色布包,布包里有一张黄色的符纸,被整整齐齐的折成了八折,平整的躺在里面。那上面用红色的毛笔写着我看不懂的符号。
我知道沈国强喜欢这些东西,但是我不知道这符纸是什么,代表着什么含义,我也不清楚这张符纸到底是他找人画的,还是自己画的。
谁知道呢?
但是冥冥中我就是有一种感觉,这张符是留给我的,我就是这么的笃定。
大夫说他一年前就瘫痪了,但是却死活不让告诉我,他说他闺女考上了好大学,以后出来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让她们不要打扰我修炼。他姑娘是菩萨转世,以后要有一番大的作为。
每当大夫想告诉我他瘫痪这件事的时候,沈国强就会疯了一般的闹腾,真的很邪门,他就像预先知道一样。
大夫还说,有好几次他都想和我通电话,结果都没有结果。后来他还会借别人的手机给我打电话,但是我从没接过。
那些她们打来的电话,我都以为是要缴费的日子,所以我会把钱按时缴了,至于沈国强每次要和我通话,我都以忙为由拒绝了。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
有好几次显示L城的号码,我看没有备注,怕是诈骗电话,就没接。
我面无表情,问旁边的大夫:“你有指甲剪刀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从那钥匙串上卸下一把指甲剪递给我,说,“节哀吧。”便走了出去。
我俯下身,压抑着从胸口即将喷薄而出的一股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很难准确的描述,但是那种反胃的感觉自下而上,从我的脚底直抵我的胸腔,窜上我的脑门。
也许是尸体本身散发的味道,也许是弥漫在这座医院整个上空的药水味,也许是别的什么。
我伸手拉过沈国强的手,一点一点给他剪去已经很长的指甲。
眼泪不受控制的向下滑落,一滴,两滴,三滴,……
直到奔流而下。
“为什么呢?”我看着沈国强的手,就像沈国强还活着一样的,问他。
眼泪浸润我的嘴角,我的下颚,我的脖颈……
我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做这些让我愧疚的事情?为什么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却从来没真正把我当作女儿过?为什么你从来都不会对我好,总是不断的给我伤痕,却还不坏的彻头彻尾?
为什么啊?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那即将从我胸腔喷涌而出的东西,在我的喉咙里上蹿下跳,让我哽咽到发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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