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二月初,冬天气势还正盛时,季节轮回的第一个节气带来了“春”的期盼,因为知道艰难,因为知道漫漫冬日蛰伏中耗尽了精神气,人们特意在前面加了一个响当当的“立”字,“立”字一加,乍暖还寒被看作是考验,暗中掰扯手指数算时节,多了的是希望。
四下探寻拱土而出的嫩芽,感知脚下坚硬退去,渐渐松软的泥土,嗅闻空气里鲜甜中依然夹杂的清冷,这便是每年春天里不断被重复,丝毫没有厌倦的活动。有时候突如其来的大雪反倒更加坚信了春的临近,因为再没有比融化的雪水敲击下水道更加清脆的声音了。漫长的冬季把人们对春的期盼推向了不切实际的迫切,猜测迫使人们回忆往年春天的征兆,疑惑触发了人们暗地里的求证,盼望并没有在一股脑的不管不顾中放松,疑惑,不确定不时提醒谨慎持重的必要,阴晴不定的老天情绪权当是小小的波折,“谁会笑到最后”早已在心里有了定数。
期盼中夹杂着疑惑,渴望中充满谨慎,站在春天的起点,谁不会把目光投向理想-生命力恣意挥洒的盛夏,果实累累收获满满的金秋?可是,谁又能回避青涩的春天,谁又能逾越当下的时间和空间。
何止是人呢,周围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从蹒跚学步开始,在摇摆中结实起来,在畏缩中跨大下一步,在摔倒时学会顺势打一个滚,品尝眼泪的咸味,抚摸伤口的疤痕。
鸟儿嘴里像是噙了一只小小的柳笛,清脆的鸣叫啄破最后一丝黑暗时,欣喜中藏着对未来的不确定。墨水蓝的天空,铁灰色的虬枝是凄冷的背景,去年的散落的草籽早已被风雪吹得无影无踪,它们不得不啄食枝头发黑干瘪的海棠果,跳跃好几条树枝,才能寻得果腹的细小嫩芽。
松鼠跳上跳下,去年秋天里肥硕的悠闲,冬天暖阳里偶尔露面的可爱一去不复返,毛发干涩和清瘦给原本憨态可掬的形象给大打折扣。能够扛过漫漫严冬实属幸事,它们饥肠辘辘,成了黑绸子剪成的精灵,身手反倒更加矫捷。它们无心淘气打闹,花更多时间,真正在土里刨食,庆幸寻得被遗忘的食物。
水仙花开了,风信子也开了,看看翠生生的嫩黄,浅粉,淡蓝,摸摸能够掐出水的叶子,闻闻淡淡的花香,怎么都觉得它们生错了地方,生错了时间,脚下是干涩发黑的土块,周围少有绿色,空气寒冷,真担心它们如何度过寒气不减的夜间。
流过城市的河流,是我和先生的最爱,只要天气允许,我们会把周末的时间消磨在河边的小道上。去年盛夏的记忆犹在,肥美的水草“左右流之”,我闭上眼睛,想象着水流穿行在手指间,手指穿行在水草间的感觉,我是在有意梳理逝去的往事,还是试图挽留匆匆的时光?河中肥硕的大鱼,一头扎进水里觅食的鸭子,珍珠般的水珠在褐色的脖颈间滚动,这些都被眼尖的我一一捕捉,兴奋地指给先生。前年秋天秋天,我说河里满是遗落的火红,橘黄,青绿各色丝巾,猜不出是丝巾染红了河水,还是河水染黄了丝巾。
今年的四月,我在河边收获了眼泪。离开沙石小道,我和先生前后走在一人宽的小道上,左边的河水失去光泽,失去的还有温润,大气,灵动,激情,几片白色水花,不计后果地逆流而上,徒劳而疲惫,右边匍匐在地面的绿色勉强遮挡了褐色的土壤,去年曾经茂盛的植物留下的枝干早已破败不堪,几经暴雨冲刷,一例倒伏在地面,“兵败如山倒”,大势已去。
突然,我吓得哭出了声,两米开外的地方,草丛中有一根黑色的“棍棒”倔强地左右摇晃,它的顶端是因为生气而充血的鲜红的“信子“,恐怖的“丝丝”声伴随着棍子的摇晃而愈加分明。慌忙后退几步,“棍子“的下端是棕色的羽毛,硕大的身体满满当当覆在干草围成的窝上,因为低头说话,更因为伪装得几乎乱真,我们闯入了塘鹅的地盘。出于本能保护,塘鹅极尽全力保护身下的蛋,不惜像毒蛇吐着信子一样对侵入者发出警告。事后回忆,四面包抄过来的恐怖的的确确在前,看见塘鹅倒成了在后的解释。
灰暗的河水,微冷的天气,枯败的植物,远在中国的亲人,拌过嘴的家务,总也不离去的疫情,这些一股脑袭上心头,好久没有流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我像一个孩子一样,全然不在意旁边的路人,肆无忌惮地大哭,分不清是塘鹅吓哭了我,还是春天惹哭了我。
绕道回家,一只雄塘鹅士兵般站在河中心的石头上,,如同我们张望一般,从远处守望着自己的爱妻和将要出生的孩子,它一定目睹了刚才的一幕,几米之外,它是无能为力呢,还是完全相信爱妻能够应对临时的危险。惊恐未定中,我们搜索附近的树木,试图记住塘鹅的窝,希望下个星期能够如愿看到毛绒绒的小家伙们出生。
时隔一周,更多的绿色蔓延河岸,我们在曾经邂逅塘鹅的附近仔细寻找。一处杂草荒疏的窄沟里,一枚白色的蛋安静躺在那里,看起来完好无损,成年的塘鹅却不知去向,我动了抱回家帮忙孵蛋的念头,先生的小棍却告诉我残酷的事实,蛋的一侧有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洞,我再次“哇“的哭出了声,毫无疑问,我们的贸然侵入让塘鹅虚惊一场,可是它最终没有躲过小动物的侵袭,两只没有成为爸爸妈妈的塘鹅一定离开了让它们伤心的地方。
伤痕在春天一天天繁茂中远去,美丽,希望背后不经意的打击却久久不能平复。
五月到来,巷子深处的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旺,怒放的花朵沉沉压满树冠,怎么看怎么觉得是法国贵妇繁复夸张的帽子。几年前,闭了眼,在树下转圈,任由花瓣飘落在仰起的脸上,任由梦想在笑声中飞扬。如今的我,想起了一月前娇嫩的水仙,挺过寒冷风信子,破土而出的芍药,才知道,世人赋予春天繁花似锦的背后,有好多的不易,艰难,它们是那么真实的存在着。生命诞生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各种的艰辛有时要被深深埋藏在对未来的希望中。
只要不是为了诗和远方寻找逃避的借口,只要不是在仰望月亮时忘记地上的六便士,只要能够识别掩盖在花里胡哨下面的本真,只要不畏不那么美丽的真相而坦诚接纳,春天便是回归了它应有的样子,它就一定是自自然然,每个人心目中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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