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年的这个时候,南方的天气像只思春的花猫,又热又燥。堂哥在更南的地方给我来电话,他兴奋地告诉我,我多了一个侄子。
我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尤其是在亲属关系上。这得益于我有一个智慧的母亲,从小到大每遇到一个人,我的母亲总能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我该怎么称呼。一旦你可以依赖,你就不会去主动了解。
所以当堂哥说出这句:“你多了个侄子。”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回了一句:“怎么了,放开二胎伯父伯母给你生了个小弟弟?”
堂哥在那边沉默了五秒:“是我和你嫂子给你生了个侄子。”
堂哥生性浪荡,初中毕业拖着一个密码箱意气风发地与我告别:“等哥挣大钱回来想要什么给你买什么。”那时候天刚亮,我蹲在门口的压井盖上刷牙,我高兴得举起牙刷挥舞,嘴里喷出的牙膏泡像雪花一样。蹲在我后面啄石子的公鸡被我吓得扇着翅膀狂奔,只留下空中几根鸡毛慢慢飘落。
十天后,我蹲在压井盖上刷牙。从坡下走上来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身影,他看见了我,眼睛一亮狂奔过来。我吐了一口泡问道:“你哪位?”他用家乡话回我:“狗崽子,我是你哥。”
我并不觉得惊讶,当初他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结果是一地鸡毛。
2
回来后的堂哥没有回学校,但是他仍然每天跟我一起起床一起走同一条路。因为镇上唯一的网吧在我去学校的路上,他懒得走路要我骑自行车载他去。
一开始,老实巴交伯父会给他足够的钱上网,渐渐地发现这儿子不成气候就给得少了。堂哥自有办法应对,晚上包夜便宜,于是他就变成了昼伏夜出的物种。
刚开始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老友一起在网吧混日子,不久一个个都出去了。偌大的网吧里,他再也没有组队的人,打出装备也没有炫耀的对象了。他只能偶尔在我面前聊聊游戏,我一边在草稿本上算数学题一边点头应付他。就像一个上市公司老总对一个老农说他公司股价暴涨了一样,那关我屁事,我只关心我家地里的草有没有除干净。
懵懂的少女偏爱杀马特的流氓,因为同年纪的都走了,堂哥成了这一片的老大,学校的校花跟了他。那是我最羡慕堂哥的一段时间,因为校花真的很美。
流氓不能当一辈子,游戏不能当饭吃,伯父的好脾气会用尽。伯父甩出一千块钱,把他和一个蛇皮袋一起丢出了家门。
他驮着蛇皮袋走的时候我蹲在压井盖上刷牙,这次他什么也没说,他头都没有回,我还是吐了一口泡沫。我以为他又会像上次一样,隔个十天就回来,结果他三年都没有回来。
3
我接到堂哥的电话觉得很惊讶,他出去后没再和我联系过。偶尔会打电话给伯父,他的情况也只有伯父知道。
我们农村有一味治疗各种恶习以及弥补各种不足的灵丹妙药——生个孩子。我见过无数个瘫倒在赌桌上的男人的母亲慈爱的看着他:“生个小孩就会戒了。”看见村里无所事事的青年,总有老人语重心长地说:“找个媳妇生个娃,就不会这样了。”看到好吃懒做在家啃老的年轻人也感叹:“哎,生个小孩他自然就会努力了。”
所以,当伯父知道堂哥生了个儿子的时候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像把几年的顾虑都吐出去了。伯母在一旁用竹扫帚扫着门堂前的鸡屎欣慰地说:“这有了小孩,他自己也要养家了,咱们也放心了。”
伯父伯母都是山里人,只懂在土里刨食,对事物的认识都停留在八九十年代。生了娃这婚事就是定了,他们拿着不多的积蓄在镇上张罗着一套房,等堂哥回来就交给他。
堂哥说小孩刚出生不好坐车,过一年再带回来一起过年。
4
去年打完那通电话后,我与堂哥的联系渐渐增多,当然,我主要是想了解小侄子的情况。于是,对堂哥女朋友的情况也慢慢了解。
堂哥女友是西南省份的人,离我老家很远,坐火车要二十多个小时。她家四个女儿,没有儿子,这是她爸的一个心病。虽然家庭条件也一般,但是比起我们来还是要好上不少。她住在县城,家里有一栋房。
三年我以为是不短的时间,可是堂哥却没有多少改变。我偶尔打游戏总能看到他在线,在他的朋友圈发得最多的不是工作,不是小侄子,甚至不是嫂子,而是游戏。
16年6月,嫂子在微信上联系我,说我堂哥三个月没有去上班了,天天窝在网吧打游戏。小侄子买奶粉和尿不湿的钱都是她叫她爸打过来的,再这么下去日子是过不下去了。我猜她在发这些消息的时候手机屏幕一定是湿的。我能想象到,一个人有多无助才会向一个从来没有联系过的小叔子求助。我不会安慰人,我只能一直重复“好吧,我会和他说说。”
我联系了堂哥,他依旧嘻嘻哈哈地跟我聊天。我把嫂子告诉我的情况跟他说了,他笑了笑说:“瞎说呢,那时候闹点小矛盾跟你诉苦呢吧。”
因为我太了解堂哥,所以我选择相信嫂子。我自己给她打了两千块钱,让她别饿着小侄子。之后,嫂子也没再跟我诉过苦,堂哥也没和我联系。
今年十月份,我卡里突然多了两千块钱,我问了所有可能给我打钱的人,他们都说不是。之后我也就慢慢忘了这事。
5
今年,堂哥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他拖着一个密码箱,我坐在压井盖上玩手机。他叫了我一句,我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我问了一句:“我嫂子和小侄子呢?”
他甩甩头发:“哎,去年八月份分了。”
我脑袋一震,坐着没说出一句话。堂哥踢了踢我的脚:“快帮我把行李放放,整几个下酒菜咱们好好喝一杯。”
我把他的箱子接过来:“哥,为啥分呢。”
他耸耸肩膀:“九月份自己走的,带着小孩走了。哎呀管她呢,反正哥玩腻了,又没结婚,走就走呗,哥图个快活。”
我把他的箱子丢在门口,一个人进了房间。我把放在柜子里的童装、玩具、奶瓶一股脑丢进了垃圾桶里。
这个年,是我唯一一次提行李箱回来。我的衣服很少,我不吃零食,我只需要一个书包就可以装下自己的一切。我期待的这个年,是因为有一个小侄子,所以我背了自己的书包,提着小侄子的行李箱。
那个我从未见过面的小侄子,以后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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