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突然消失的母亲

在母亲一次次突然的消失里，我终于明白，我的母亲，正在离我越来越远，永远地消失了……

文 / 水清心宁

当年爱人发现怀上女儿时，正赶上我新换了工作，爱人的生意也才有眉目。就算爱人硬撑，最后几个月还是不能再料理生意，孩子生下来后谁来带也是大事情。爱人问我以后孩子出生了怎么办?我说让我母亲来带呀。我母亲养育了我们兄妹四个，又先后把我大哥大姐和二姐的几个孩子带大。长年照看孩子，母亲早就积累了丰富的育儿经验。别说辅食添加什么的，婴幼儿常见病预防，我母亲更是实践出真知，堪称育婴专家。母亲手脚一向麻利，又会剪裁小衣裳，做出来的婴儿衣服合身又好看。

那天爱人电话里给母亲报喜。母亲先是在电话那边高兴得像个孩子，说话都语无伦次了，最后说，我算算几月里生，到时候我去带孙子。母亲就这样没经过商量地决定了，我和爱人的担忧瞬间也就化解了。

那年九月，女儿顺利来到这个世界，可是我和爱人怎么也没等到我的母亲来帮我们带孩子。母亲几个月前原本就已经主动提出来帮我们的，却在那个傍晚突然地消失了。

每当我和爱人忙得焦头烂额对女儿的哭闹从无下手时，我就既沮丧又难过，心里一遍遍地叹息，要是母亲在身边该多好啊！谁知道，这种情形不只一次地在我后来的生活中出现。因为母亲的突然消失，总是让我措手不及。

那天我们师范同学在老家的小县城里举行十周年聚会，我特意请了两天假赶回老家。因为时间紧，走时我订了返程票，下车后就直接去了大家提前预定的酒店。平时回来不多，难得聚的这么齐全，酒就不知不觉喝高了。被同学送回去时爸爸开的门，我倒头睡到意识朦胧时，感觉快天亮了，头却有千斤重，心里想着还能再睡会儿，母亲到时候会提醒我。心里这么一想，瞬间就沉入了睡梦的混沌里。

等我再次醒来，还没睁开的眼睛感觉到的强烈光线让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我的火车！我的工作！不用看表我就知道早错过八点半的返程火车了！

母亲为什么不叫醒我?我懊恼至极甚至有些气愤地快速兜上裤子，等我冲出房间，看见老父亲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时，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本应该及时提醒我起床的母亲，这次却又一次突然的消失了！

母亲可是一直都是提醒我早起的人啊。从有记忆起，母亲永远都是家里最早起来的人。农忙时把我们兄妹叫醒，大的做饭，小的扫地，喂鸡，去谷场看粮堆。再后来，大的能跟着一起下地做农活了，就轮到排行老末的我做饭了。从外出读书的那天起，每次出门母亲都会早早地叫醒我，检查要带的物品。母亲还说，起早些，胃口好，吃饱出门，免得路上饿着。直到后来参加工作，每次回来，母亲都要问什么时候走，不管住多长，走的那天早上，母亲一定会早早叫醒我。我早养成了放心睡觉的习惯，却没想到，那天母亲的突然消失，让我急火火地租车赶回单位，还是错过了一次重要的会议。

刚开始的时候我不会那么清晰地记得母亲已经消失了的事实。朋友在一起吃饭，有人夸某道菜好吃，旁边人接话说我妈妈也会做，我也会习惯性地附和着说我的妈也会做。大家就像是小朋友们晒玩具一样，不愿意输给别人。可是当我像以往那样要说出口时，突然意识到，我没有母亲了，我的母亲永远地消失了。纵然母亲再神通广大，可那也只是以前。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不是了。我的母亲，永远地消失了，再也找不见了。

我甚至有过明知道我的母亲消失不在的事实，仍然去寻找她的经历。犹如丢失了至爱的宝贝的孩子，永远不肯罢休地寻找下去。那次在单位受到委屈，感觉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我，内心世界摇摇欲坠。刚好赶上假期，我想都没想地回了老家。熟悉的院落，桌椅，床榻，锅灶，母亲似乎只是去了田里劳作，下一刻就会一身的汗水回来洗手做饭。母亲最后生病躺卧的被褥早已经烧掉，站在那张床前，我闭上眼就能看到母亲虽然满脸病容却仍强笑着拉我坐她床边的模样。

一切似乎都在眼前，可是伸手却碰触不到，再用心细听也捕捉不到母亲一丝一毫的声音。我身不由己地听从自己的双脚，不由自主地走出院子，走向田野，在一片郁郁葱葱的麦田里，寻到一堆长满野草的黄土，当年母亲就埋葬在这里。那天傍晚，母亲突然的消失，我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细节，可是眼前只有坟堆，哪里是母亲呢?

虽然母亲离开之前病卧床榻长达一整年，最后一次手术后我们也都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可是当我听到大哥电话里说母亲走了时，我还是感觉母亲走的是那么的突然！我甚至都没看上最后一眼，记不起来最后一次和我说过的话是什么。当我们安葬了母亲，最终不得不转身离开那堆新鲜的泥土时，我突然清醒地意思到，我的母亲，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哪怕一眼，一瞬间，都不能。刚刚她还在我身边啊！我顿时有一种转身回去的冲动。可是，不回头我也知道，身后只有那堆新鲜的泥土了。世界不复存在，内心悲凉到空白。

在这之后的生活里，我不断地感觉到母亲的消失，那么的突然，在我需要她帮助的时候，在我需要她提醒的时候，在我需要她安慰的时候——在我需要她的时候，母亲总是突然的消失，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出现。虽然，似乎，就在上一刻，母亲还在。像是老家有些凉意的深秋傍晚，村庄上飘向灰蒙蒙阴沉沉天空的炊烟，眼看着就是向那不远的树梢飘去，可是看着看着就没有了，虽然明明知道炊烟就飘散在空中，却任你怎么找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影子都没有。

我的母亲，以前可都是在的啊，我都已经习惯了她的这种存在。在母亲一次次的突然消失里，我渐渐明白，母亲离开我越来越远了，越来越淡了。我只有在需要她的时候才会想起她。这一点认识，让我羞愧，悲伤，而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