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检验真理的标准
什么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呢？实证主义者认为，经验事实（或单称陈述）是检验真理或理论的唯一标准。实际上，我们是通过感性认识而获得关于经验事实的单称陈述的。在感性认识中，经验事实和“我”这个认识的主体都表现为确定无疑的，好像没有什么是悬而未决的。因此，人们常常认为感性认识是最可靠的，是最具有确定性的。然而，现实未必这么简单。
首先，我们所有的感性认识都受限于特定的时间和空间。当我们记录一个经验事实的时候，实际上我们所记录的事实已经不再是那个我们所感知的事实了，因为事实所对应的时间和空间都已经发生了改变。并且，当我们向别人陈述这个我们所记录的经验事实的时候，时间和空间再次发生了改变。所有感性认识的结论都依赖于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但是感性认识中关于经验事实的陈述又只能是一个关于普遍性的陈述。这是因为语言所陈述的对象总离不开普遍概念。我们自以为在述说一个关于特定时间和空间的单称陈述的时候，我们实际上却是不自觉地在构建一个关于普遍概念的陈述。
在金融市场中，经常有人拿一些基于历史数据的统计结果作为某种理论的依据。但是，所有基于历史数据的统计结果都受限于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一旦时间和空间发生改变，结论就有可能显著改变了。在此，哲学给予我们一种否定的力量，这种力量质疑感性认识的确定性，它让我们不再对经验事实深信不疑了。不过，这种否定力量很容易让我们成为怀疑论者，而怀疑论者的思维是消极的。怀疑论者质疑所有理论，却又不能给出任何肯定性。怀疑论者也需要怀疑自己的怀疑。哲学中的否定力量是朝着肯定的方向前进的，而这种肯定性就是通过感性认识进入到理性认识，也就是对概念的把握。哲学中的概念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从不同方面构建关于普遍者的具体属性。哲学思辨教导我们，即便我们过去依靠某种策略从金融市场中获利不菲，我们仍旧需要清楚这个策略的局限性。随着时间和空间的改变，如果我们不能将某个特殊的策略过渡为对具有更高普遍性的概念的把握，那么我们的策略就有可能失效。无论是我们还是其他金融市场中的参与者，无论是某一个市场还是某一只股票，它们的历史表现仅仅是一个参考，只能是我们进一步把握概念的材料。在金融市场中，当我们试图建立检验不同策略的标准的时候，我们其实已经在寻找具有普遍性的概念了。无论金融市场随时间或空间如何变化，不变的是概念，只有概念才是最好的检验标准。并且，概念是在运动中前进的。为了把握概念，我们也必须付出精神的劳动来与概念一起前进。
不仅如此，哲学也引导我们认识“我”这个认识主体的有限性，让我们知道我们从自己得出的感性认识是有限的。在我们的感性认识中，我们所有关于经验事实的陈述都是主观的，并没有关于经验事实的绝对客观的陈述。作为感性认识的主体，这个“我”，不仅有可能犯偶然的错误，而且即便我们十分小心，我们在认识中总是已经选择了某个角度或某种立场。“我”这个认识的主体，首先必须是一个存在者，而存在者总是因为某个立场而存在。这是不可避免的，除非这个存在的主体是一个普遍存在的主体，也就是“我”所在的社会。在此，我们再次看到哲学中的否定力量，它否定了认识主体的确定性。对于“我”确定无疑的经验事实，可能对于“他”却不是如此。反过来，从“他”的感性认识中得出的结论，未必适用于“我”的特殊情况。既然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普遍者，“我”和“他”根本不能孤立地存在，所以只有从包括“我”和“他”的完整社会中才能得出确定的结论。哲学中肯定的力量不停留于对认识主体的质疑，而是要求认识主体进一步前进，扩大认识的视角，超越主体的局限来认识“我”与他人的关系。“我”这个认识主体越是能够超越个人立场的局限，越是能够获得更丰富的经验，就越是能够逼近真理的全貌。
在金融市场中，我们所有的投资策略都或多或少与我们的生存环境和主观经验相关，而这些并不是可以直接地被他人所理解的，除非我们将这些感性认识上升至理性认识（也就是对概念的把握）。反过来，他人得出的结论也是基于他的特殊情况和主观经验，我们也不能简单地照单全收。一个基金经理制定了某个投资策略，取得了惊人的业绩。我们不仅需要反思，这个业绩一方面可能受限于特定的时间和空间，另一方面是和他的基金规模、投资周期、个人职位、工作立场等许多因素相关联的。如果我们不能全面地考虑这些问题，而仅仅是孤立地看一些经验事实，那么我们就会得出片面的结论。哲学思辨让我们不仅关注外部对象，也关注认识的主体。哲学中否定的力量让我们质疑“我”或“他”这个认识主体的有限性，但哲学中肯定的力量让我们扩大认识的角度，从不同认识主体的立场或经验中去逼近完整的结论。对于金融市场参与者更全面的认识，更大程度超越不同参与者的立场和经验，才能更好地认识市场。并且，金融市场作为一个主体，它本身也是更大社会的一部分。脱离了对完整社会的认识，我们也无法看清金融市场的全貌，所以对金融市场的认识也是超越市场本身的。
在哲学中，无论是作为认识真理的工具，还是作为检验真理的标准，都不能脱离真理的本质而独立存在。换句话说，真理只能依靠自己来认识自己，真理也只能依靠自己来检验自己。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没有捷径。作为一个有限的人，我们总是下意识地去回避无限的普遍性，试图通过抓住真理的一个衣角来把握真理。在金融市场中，投资者也总是希望依靠某个秘诀来翘起市场的杠杆。但是，当我们面对现实的时候，也就是用超越自我的态度去面对真理的时候，我们就能够看清：真理是一，我们对真理最好的认识就是真理自己认识自己，对我们自己最真实的检验也只有真理本身。
2021年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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