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亲爱的恩妹妹：

      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提笔给你写信了，平时老师絮叨的都是一些琐事，比如班上发生的有趣的事，或者是交代你做某一件事，或者是谈一本书的感受。今天，老师打算写一篇长信，回忆两年多来，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我们相互了解，彼此默契，逐渐信任的时光。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那是开学第一天，同学们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走进新学校，认识新老师，我们热切地打招呼，快乐地自我介绍，只有你，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四周，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不理我，我想摸摸你的头，你猛地躲闪，紧紧地藏在妈妈身后，拽着妈妈的衣襟，妈妈为了化解尴尬，领完书后，带你无言地离开。望着你们消失的背影，我陷入了沉思和担忧。

      中午午休时分，收到了你爸爸发来的短信，他介绍了你在幼儿园的情况，说你是一个聪敏的孩子，会认很多的字，围棋已经在考级，画画也非常棒，老师对你的评价很高，只是性格腼腆，喜欢独处，不喜欢热闹，不怎么和同学一起玩。当时，我给你爸爸回了一句话：性格和学习同样重要，我们一起努力。

      有一句歌词：“我的眼里只有你。”，接下来的时间，你在学校的一举一动都走进我的眼里，进入我的心里：上课时，你能专注地听讲，老师发出的指令你也能接收，只是读书你不开口，讨论时不和同学交流，每当我们的眼神相对，你赶紧低下头，下课你就静静地坐在座位，不和同学玩耍，看我走近你，你眼神立刻惊恐，我想牵你的手，你双手紧握拳头，别过脸，你的举动让我望而却步，既苦恼又担心。

    没过几天，几个同学在一个餐厅搞集体生日会，老师受到邀请。本来我不想去，但一听说你也在受邀之列，我推掉了事务，欣然前往。找了个角落，偷偷地观察你，你也和我一样坐在一个角落，妈妈陪在身边，同学们来来回回追逐嬉戏，你熟视无睹，低头摆弄餐具，我叫住一个同学让他邀请你参加游戏，谁知这下闯了大祸，任凭同学怎么劝你，你都别过脸不理人，随着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你更加焦躁不安，拖着妈妈要回家，妈妈无奈之下，带着你匆匆离开，留下唏嘘不已的同学，我也心情沉重地先行告退。

    一天晚上，我收到你妈妈的短信：“柯老师，有件事要麻烦你，班上孩子现在说我家孩子是弱智，是哑巴，不会说话，家长们也议论纷纷，流言四起，其实，学校学的知识我家孩子都会，老师讲的她也听得很清楚，我相信她有学霸的潜质，回家小嘴也不停地说，只是她性格内向，在陌生的环境不适应......”妈妈还发了一段你读书和跳绳的背影视频。看完后，老师难过极了，深深感受到了妈妈的拳拳之心。我给你妈妈回短信：看了你的短信我很愧疚，班上出现流言是我管理的疏忽，保证以后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希望恩成为学霸，更希望她能成为性格开朗，融入班集体的学霸。为了更好地帮她，请你来学校面谈。在你妈妈到来之前，我做了两件事：把你的视频在班上播给同学看，告诉他们，你读书声音很好听，跳绳那么快，说明身体协调能力好，只有聪明的人才能做得到。同学们恍然大悟，而你还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我又把视频发到班级群，家长们都都纷纷点赞，谣言不攻自破。

      妈妈来学校那一天，我们特意避开了你，谈到你的表现，她既焦急又无奈，想你和同学打成一片，但又无从下手。经过我耐心劝解，从她的口中，我听到了一个新名词：选择性缄默症。医学这样解释你的表现：患儿在家中往往能正常主动说话，但在学校“拒绝”同老师或同学说话。中国人性格较为内向，儿童在开始上幼儿园或小学时不说话，往往易被性格内向和害羞等理由而忽略，造成患儿不能及时发现和医治。多在3～5岁起病，女孩比较多见。患者在某些特定场合因为焦虑或极度害羞，即使能够说话也不敢开口说话。随着社会压力增加、社会矛盾增多、社会流动性加大、家庭问题和家庭矛盾增多，引发SM的因素增多，国内SM患儿不但存在，还有增多趋势。谈到这里，妈妈号啕大哭，为自己曾经的大意深深自责。接着，我们讨论了帮助你的方法：先由专业的医生来帮助你。随后的每个周五的下午，你都去儿童医院接受医生的咨询、游戏活动以及吞服药物。我继续观察你在学校的表现，并经常和妈妈了解你在医院的情况，得知每次去医院，你的心情都不好，不配合医生的任何指令，医生除了开药想不出别的好办法。

    每个孩子都是天使降临人间，你也一样，只是你是一位独立特行的天使。但老师希望你是一个内心充满光明和幸福能感受到人间温情的天使。多次和妈妈沟通后，我们决定不再让你去医院和吃药。不让你在陌生的环境接受陌生人的询问，一次次陷入周而复始的恐惧之中。一个新的计划在老师的脑海中形成。

      我先给你换了同桌，换成了你幼儿园的同学，一个性格开朗，喜欢讲笑话的帅男孩，四周也都是你幼儿园的同学，让你处在“安全”的环境中。下课后专门安排了几个心地善良，性格温顺的女生陪你，拉你去操场做游戏，哪怕你只是静静地听她们讲，看她们玩，但明显不排斥。我还做了另外几位妈妈的工作，和你妈妈成立了阳光互助团，几位妈妈中午轮流接孩子、做饭，轮流出去聚餐，组织户外活动，让你和更多的同学待在一起。

      一个多月的学习，发现你真是个天才：语文、英语测试次次满分，数学的附加题也是满分，阅读喜欢古代历史和世界地理以及现代科学；画画想象力丰富，细致入微；书法笔锋犀利，笔力雄劲；是跳绳和短跑的健将；围棋业余两段；在你自己的要求下，还报了长笛、机器人编程兴趣班......我想这与你心无旁骛的专注有关。因为你的优秀，同学们开始接纳你，我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向全班同学介绍你的优点。今天，老师还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天使角你每天看到的赞美是我指定一个组的同学写的，当然，你当之无愧。

      时间一天天流淌，暑去冬来，虽说你还是那位沉默的天使，但你能接受同学的邀请，我们眼神相对时你不躲闪，我想摸你的头，你不再紧握拳头，动情之时我拥抱你，你也不排斥，偶尔还能看到你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我想这就是静待花开终有时吧。得到大家的认可后，只要有活动，我首先想到的是你，先后推荐你做了数学、英语课代表，收作业时，你就静静地站在同学身边什么也不说，同学们也默契地配合，那可是非常有意思的场面，几次我都忍不住笑了。我还推荐你参加百班千人创意写作比赛，并获得了二等奖；参加深圳市的创意画比赛，获得了三等奖；参加南山区现场阅读大赛；参加宋老师的美术社团，不时在全班转达宋老师对你的赞扬......我欣喜地发现，下课后，教室里再也看不到你的身影，你活跃在球场上和同学一起做各种游戏，你开始和同学打手势交流，和我交谈时会点头、摇头。孩子，在老师的眼里，这不是简单的手势，而是我们情感的交融。你已经不把老师当作陌生人了，也不把教室当作陌生环境了。老师还发现每周的古诗词背诵打卡，录视频你肯正面对镜头了，这是多么大的进步，老师为你骄傲！

      还记得去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吗？我带你和你的同桌去看音乐剧，我们首先去吃了牛排，在同桌的逗引下，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见你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第一次看你和同学有肢体上的接触，并且肆无忌惮地嬉戏，看着此时的你，老师百感交集。 看完话剧，我特意不让妈妈来接你，特意选择步行回家。一路上，我不停地说话，和你的同桌讨论我对这部音乐剧的感受，回忆我的童年，讲班上的趣事，谈我对同学的看法......老师似要把这一年来没对你说过的话全说完。你还是静静地听着，脸上弥漫着轻松的笑容，我发问，你打手势，我拉着你的手，小区的路灯拉长了我们的身影，大小两个影子不停地重合。我亲自送你到家门口门，你摆手和我再见。回到家，收到了第一条你对我坦露心迹的短信：“柯老师，谢谢你带我看音乐剧，我很开心。”老师热泪盈眶。我们约定以后每天都写一条短信，因为你在家是妹妹，我可以称呼你为“恩妹妹。”以后的日子里，不管多忙，老师都给你手写一条短信。为什么手写？手写的文字氤氲老师的气息和温度。古人鸿雁传书，飞鸽送信，那是一种牵挂，是一种思念，是一种寄托。从此，我们之间有了纽带，有了诉说，有了寄托，哪怕是一句简单的问候，是一件平淡的琐事，也从未间断。

      这个学期，我们成了三年级的学生，你已经自己独立上学、独立购物、独立去上兴趣班、课堂朗读，你会放声读给同桌听、放学路队上，你会主动帮组同学背书包。更令老师惊奇的是有一天你开始唇语了，那是一次放学路队上，同学问你今晚要不要去她家玩，我一如既往地关注着你，只见你张开嘴唇，说：要去！虽说没有声音，但你的嘴型已经明白地表达了你的心声。你知道老师有多激动吗？更激动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给我写短信，而是用耳语来回应我。每当你伏在我耳边，倾听你的声音是我最幸福的时刻。虽说声音很微弱，但甜美，一直甜到老师心里......

      前天，我正在阅读你编的童话诗，被你精彩的表达所震惊，突然想到《诗经·大雅·抑》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老师做了你生命中的摆渡人，渡你到生命的彼岸，看到更美更迷人的风景，可是你报答了我作为人师最美好的感受：折断翅膀的天使终有高飞的时刻。

                        柯美娟

                      2018.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