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跟随人群出得坊门,过东西横街进宣阳坊北门,沿着坊街一路南行,温庭筠见多识广,指点街边东巷宅第道:“那处宅子原为前司空杨国忠宅,潼关之败后,杨国忠随着玄宗皇帝共赴西川,遭遇马嵬坡兵变被杀,叛军攻入长安后,占据了此宅,此后百年间不知换了多少主人?”众人见院墙高大,殿宇森森,丝毫没有破败之感,知道此间又住进新的显贵主人。
刚过十字街,就见温庭筠遥指着西门方向宅子道:“你们看那个宅子,原是右羽林大将军高仙芝宅!”众人望将过去,见院墙残破青苔横生,想当年他与封常清被誉为帝国双壁,因退守潼关,遭监军边令诚陷害,双双被杀,想想这都是杨国忠惹下的祸事,不禁心中唏嘘不已。
行不多久,但见坊门在前,东侧是万年县廨署,县衙规模宏大,只是县门隘窄,官员乘车出入十分不便。门外由身穿甲胄的兵丁把守,甚是肃穆庄严,众人行于此处,不再向刚才那样高声攀谈,纷纷约束身形,目不斜视的走过武候铺出得坊门。
来到横街上,黄巢见前面就是亲仁坊,不由得心中一动,想那日祈晴之时,跟随那二人来此,回去后常想过来拜访,一直下不定决心,怕唐突行事反遭人误会。今日随温庭筠前来,正好借此机会寻访一番。
率先进坊后,温庭筠指着东北宅第道:“你们看那座高大宅第!”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见门口处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大门紧闭着,唯有角门处有人走动。
“这原是汾阳王郭令公之宅,历经数代不衰,如今却也家道中落了!“
汾阳王郭令公就是中唐名将郭子仪,安史之乱爆发后,任朔方节度使,率军指挥平叛,屡立奇功,收复洛阳、长安两京,功居平乱之首,晋为中书令,封汾阳郡王。
唐代宗时,又平定仆固怀恩叛乱,并说服回纥酋长,共破吐蕃,朝廷赖以为安!郭子仪戎马一生,屡建奇功,史称“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举国上下,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声誉,年八十五寿终,赐谥忠武,配飨代宗庙廷。
其孙女懿安皇太后郭氏与宣宗皇帝生母郑氏有很深的矛盾纠葛,宣宗继位后,对郭家发动了一场彻底清算,长达十三年的大中朝不仅泯灭了郭氏一族往日的尊崇与荣耀,也让其后代子孙遭遇到不同程度的冷遇与挫折!
还好郭氏子侄继承了郭子仪韬光养晦之道,日子过得清淡倒也少了往日权力之争带来的惊心动魄,众人见郭宅门庭冷落,想想其全盛之时的辉煌,不禁慨叹不已。
继续南行,就见温庭筠用手指向坊街东南角道:”那片道观原本是安禄山宅,因郭令公有回天再造之功,肃宗特命匠作在安禄山宅第之北修建郭宅,以压禄山宅,后安禄山被杀,遂改此宅为回元观,作为皇家道观!诸位若有兴趣,不妨晚些时候前去游玩游玩。”
众人望将过去,见道观地处郭宅之南,有臣服之势,唯有一处钟楼高耸而立,大有冲破之势,只见温庭筠指着钟楼道:“开成年间此观起了此座钟楼,文宗皇帝命左仆射令狐公撰写铭文,上柱国柳公书写,碑文如今立在金钟之旁,由金石大家邵建和刻就!”
温庭筠所说的令狐公是当朝宰相令狐绹的父亲令狐楚,他曾经教授李商隐作四六骈文,李商隐能与温庭筠齐名,与令狐楚悉心教诲分不开。
上柱国柳公就是开创柳体的大书法家柳公权,柳体、颜体并称于世,有”颜筋柳骨“之誉。
尚君长一听来了兴趣,如今刚与令狐家攀上关系,若能记下此文,与令狐公子攀谈时,随口背出乃祖之文,不就能拉近彼此关系么?一念至此,提出要登楼一观,却遭七姑娘白眼道:”碑文有何好看的,何时去看不到?你若想去不妨带着他二人,省的闺阁之地被你们这些世俗子弟玷污了!“
黄巢来此本为寻访心中之人,听她如此说,赶紧拉了一下尚君长,悄声道:”今日有温先生引领,咱们才能拜会长安有名才女,今日若不去见日后再想去见可就难了!尚兄要去回元观,小弟下晌陪着你去如何?今日日头还长着哩!“
尚君长见状,知众人心意,他是长袖善舞之人,不好图一时之快扫了大家兴致,笑着道:”这打甚么紧,甚么时候去不成?也怪我一时兴起,扫了诸位雅兴,姑娘责怪的是!“说罢,抱拳施礼,七姑娘听他如此说,扭过头去不再作声。
温庭筠听后呵呵一笑,指着街西道观说:”到了!“众人望过去,见又是一座道观,心中纳闷,难不成温先生所说的才女是头戴女冠身披道袍的女真人不成?
就听温庭筠道:”此观名为咸宜女冠观,顾名思义是座女道观,因咸宜公主入此观而得名,长安城士大夫之家女眷首选在此入道!今来拜会的才女,家中与此观甚有渊源,观中女道士另辟一园让她带发修行,如今她作的诗文越发清新脱俗,出离凡尘。!“
说着,引众人入角门,向西而行,行不多远,转而向南,众人见观中古树森森殿檐高耸,透着肃穆静寂,不觉间心为之一静,过窄道,折而向东,进入一片竹林,沿着小径曲折前行,路尽头豁然开朗众人眼前为之一亮,迤逦向东有一所院落掩映在竹林之侧。
小院面溪而建由篱笆扎就,篱笆墙内种着各色花卉,因夜间雨打,竟落得满园皆是!院南种植着丛丛细竹,极显幽静,竹丛之南是从道观之中引来的一滩溪水,溪水之旁不时传来喜鹊喳喳的叫声。
院北之处有三间正房,门庭甚是清整,西侧廊庑下有一处厢房,对面建有亭台,供月下饮酒,谈诗论道之用。
温庭筠一行人沿着小径来到院门前,敲打木门,不多时一名绿衣少女踏着欢快的步子跑了过来,打开本已虚掩的门探身而出道:”温先生快请,小姐早已恭候多时,早间听说你要来,欢喜的不得了!又是焚香又是祷告,整整忙活了一个早上!“
黄巢见她一身绿衣打扮,顾盼之间俏丽生姿,煞是好看,从她身旁经过,闻到熟悉的味道,黄巢抬眼看去,并不是他要找的人,心下略感失望,跟在温庭筠身后穿过木门走入院中!
只听那绿衣女子朝堂内喊道:”小姐,温先生到了,快来相迎!“
就听房内有人应了一声,拨开门帘笑着跑将出来,如花蝴蝶般来到众人面前,一把拉住温庭筠的手道:”先生,你可让我想的好苦,你一去三年杳无踪信,今日段家来人知会我,我方知先生入京了,昨日怎地不来?“说罢,牵着温庭筠的手就要朝正房走去,温庭筠被她拉扯的不好意思,回身对着众人道:”一同进来喝杯茶!“
那小姐见状,满面绯红,不觉松开温庭筠的手道:”你看把我高兴的,只顾着请先生了,竟把先生带来的好友给怠慢了!诸位快请,我这厢有礼了!“说罢,轻施一礼,抬眼见黄巢样貌甚是熟悉,莞尔笑道:”怎地是你?你怎么来了?“
黄巢见问,猛地一愣,见她身着素白道服,头戴女冠,飘带飞舞,竟如仙子一般,回想过往,竟不知在哪里见过,那女子见他懵懂无知毫无头绪的样子,拉着绿衣女子道:”你的香囊!“说罢,抿嘴一笑,那绿衣女子听她如此说,竟也发出银铃般笑声。
黄巢脸色一红,原来平日里朝思暮想的人竟然是位女子,不禁茫然无措,喃喃道:”让姑娘见笑了!“话音未落,又引来那女子的笑声!
此间小姐见黄巢傻乎乎的,不禁有些开怀,拉扯温庭筠衣袖朝房内走去。
尚君长见黄巢兀自愣在原地,用肘碰了一下他,道:”什么时候认识的?“面上艳羡之情溢于言表,黄巢涨红着脸,见那女子陪着温庭筠向房内走去,魂不守舍的跟在他们身后,就听耳边有人软语道:”没想到你也是个登徒子!“说罢,见他想要分辩却也不理睬,纵身进入房中,找寻位置去坐。
因着每一章篇幅较长,特分为上、下两章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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