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季节频繁入夏,轮回如梭,潮流热浪不厌其烦地扰进生活,犹记的还住在郁郁葱葱又燥热的秋初,转头便又炙日当头。
炙日当头时,我站在从前熟悉的小镇,熟悉的只是过往留存的残存记忆,以2G的搜索速度,尽力想象那些跳跃的音符和样貌,但总是卡顿,停在某个百分之进度,欲思便越想,难以完美成全,也曾携手跨过年少和青春的伙伴。
离开小镇算上来来回回的时间,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久住,哪怕是几日的休闲都没有,潮来汐去,如漂零的一只浮萍,流浪成了最好的归宿,偶尔会被浅滩的水生物搁住,但终究知道自己还是要漂向更远不确定的地方,无根的现实与有根的理想,相互交念中会越发要回到那个收锚的起点。
扬帆之初,和许多怀抱美好愿景的人一样,有着不愿回头的决心,猜想那时送别的人,似乎应有劝君一杯酒的忧伤。
当我踏上他乡之路时,没有人为我饮下一杯酒。
我回来时,镇中的烧饼铺变成了小超市,但屋檐抬头依稀可见暗淡红色隐隐的“饼”字。像作古的老人,安祥地睡去,从来不会过问往后岁月的风雨,任世俗侵蚀那年繁华而渐淡成往事。。
烧饼铺老板姓刘,一手好活,外酥里嫩,引来众多赶集人,排队抢购,常有断货,亦是常事,但不以为然,所谓面粉没了,芝麻没了,黄油没了,更有次是火炉中的炭没了,巴巴生望的长龙队伍灰心丧气而散,老刘悠闲收摊,哼着小曲或斜倚而睡,或一壶茶清醒人生。
有时面粉也有,芝麻也有,黄油也有,火炉中的炭还在呼呼地冒着红火,刘老板心毫无预见性地停止了手中活,自顾自地去隔壁茶馆烫一蝶干丝,一盆花生,两个包子,一壶茶,抽着一袋烟,悠闲翘着腿,口袋中的收录机唱完京剧唱越剧,再吟黄梅戏……
但老刘似乎更对相声感兴趣,有时收音机里有人一唱一和地说,他就停下手中的活,跟着里面的人傻笑鼓掌,全然不顾那些排着长队买饼的老老少少。
是似醉非醉,或如梦方醒,老刘说,难得糊涂。
有些才能的人大抵如此,尽管只是一个打饼手艺,但方圆十里,仅有此绝佳,也可傲世一番,不然怎可常言板桥他老之名言。
镇上另一有“才能”之人叫二麻子,上面有个哥大麻子,大麻子有次下乡捉猪,不小心被激怒的二百斤猪一头拱下河里淹死了,话说大麻子识水性的,一岸的人也以为他会自己冒上来,谁知左等右等,直到大麻子面朝下浮上来,大伙才七上八下地将其捞上岸,深身水肿软绵绵,后来听人说,医生看后断定是当时那猪冲劲太猛,一下子撞到大麻子的命根上……
其实二麻子脸上没麻,顶多就几个小坑而已,或是在青春期过多不满意那些粘在面部的痘痘而与之斗争的结果,但有人说是他得了什么皮肤病而落下的,总之有坑,但不影响他的肉摊生意。
二麻子的“才能”在于他的刀功,谁要一斤八两,断断不来一斤九或一斤七,剁碎功夫更是眼花缭乱,三下之后,要条是条,要块是块,要丝便是丝。
二麻子有点肥,尤其是在剁肉的时候,他又喜欢常年赤裸着上身,即便在寒冬腊月也只是穿件背心,一身肉沉旬旬地随着肉刀上下挥舞而随之晃动,犹似横在他肉案上的猪,五花肉,里子精,一目了然。
那时许多人以能买到二麻子的猪尾而自豪,物以稀为贵,一天杀一只猪,也就一只猪尾而已。猪尾煮熟让小孩躲门后偷偷吃完,可治夜里尿床,这种民间之说常常会趁风而长,至于谁说的不重要,是祖宗流下来的。
有人给二麻子揣一包烟,请二麻子喝一次早茶吃一顿酒之类的,都想有一根猪尾给自家或亲戚孩子享用,以度绝床上被童子尿水淹之苦。
但二麻子的猪尾一般不卖,大多留给烧饼铺的老刘了,外客或许不明白,本镇人谁都知道,二麻子家的小麻子一直打着老刘家的小刘心思呢。
老刘要那么多猪尾干嘛?也只是做个人情罢了,但无形中便提高了许多威望。既然二麻子愿意给,他老刘也愿意收。
如果忘记了,为何流眼泪小刘长的也算标致,至少在我们那个小镇能作为一朵花来称呼,小麻子呢,却不是你们所想的有多帅,要命的是这麻子好像也遗传,以至于小麻子脸上也坑坑洼洼,还不逊于他的老子,或更甚,有人喻作筛子,均匀,且分而广泛。
小麻子之所以有这个色胆想攀凤凰枝,无非是觉的自家有几个钱财,财大气粗有底气,话说这点没错,大麻子死后就二麻子一家卖猪肉的,那可是独家经营,四乡八里的猪他一个人全包了,你说就没人参与竞争吗?有过,但是要么没有卫生证被城管驱赶,要么被二麻子打的鼻青脸肿。
这二麻子敢打人吗?敢啊,他姨夫是镇派出所所长,敢不敢?你自己说说。
而老刘是靠手艺吃饭的,全镇也有六七家打烧饼了,不是太硬就是太软,芝麻量不足,一口咬下去全是面疙瘩,与老刘相比较,一个是无人问津,一个是门庭若市,久而久之,要说老刘没钱,别人都当你在妒忌。
二麻子与老刘要攀亲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门当户对,老刘也觉的这是桩不错的婚姻,常常是背着手,去大麻子的摊位前拿走猪尾,心安理得,虽没正式提亲,但心照不宣。
小刘呢,小刘和小麻子同学不错,高中之后,小麻子子承父业,扬起了剁肉斧,小刘远赴西安读大学。
小刘走时,小麻子在镇上的汽车站堵着,甚至痛哭流涕,又是下跪表白,又是赌咒发誓,甚有几分唯你不娶之势。
小镇本来就不大,平时也没个什么新闻,这一来,小麻子成了大伙茶余饭后的谈资,特别是早晨的茶馆里,更是传播甚广,最后竟然说成是小麻子搞大了人家小刘的肚子,想不要了,一脚踹;
又有一说是小刘在外有了另一个男朋友了,那个男朋友家里当官,有钱,人家才不在乎你二麻子家那点财呢。
一时间坊里的风风雨雨,弄的二麻子的面子一点都没有。
但无论别人怎么说,小刘还是高傲地拎着行李头也没回就走了。
但两人在高中时曾一起在晚自习时间钻过校后的玉米地,这个不光我知道,全班同学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
小麻子终究没有等到小刘回心转意,春节前和镇东卖农资化肥家的女儿结婚了。
这次是媒妁之言,但小麻子身边不缺女孩子围着,谁家姑娘天天上二麻子家玩的话,其家长不埋怨,不发牢骚,相反是鼓励自家女儿多多和小麻子接触,说不定就附上个好婿,何愁下半辈子吃穿用快活,这女人啊,嫁对了郞,就是个好命。
卖农资化肥家的女儿叫美香,小麻子是天天上她家玩,但美香和小麻子似乎不来电,没办法,小麻子就天天找卖农资化肥的打麻将,成百上千地输,直让卖农资化肥的夸小麻子是个不错的孩子,会叫人,会处事,会挣钱。
小刘之后,美香的美貌和她的名字一样或许能够压镇,本着门当户对的原则,二麻子和卖农资化肥的一拍即合,正式找人提亲。
虽说二麻子这几年损失了不少猪尾巴,但能为小麻子找到称心如意的老婆,又是门当户对的亲家,老刘就当老刘吧。
老刘找了几次二麻子,想着心里有愧,请二麻子喝点小酒,解释解释,但二麻子不领情,虽说也没什么大仇大怨,但二麻子认为老刘这事做的不地道,作为一家之长,不能说服女儿同意这门亲事也就算了,竟然还在车站羞辱我家小麻子……
老刘见二麻子听到这件事就光火,自然很识趣地打自己的烧饼去了。
如今这个美香和小刘就不一样了,两人的性格迥然不同,如果说小刘的个性特立独行,自我主观性很强,那么美香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姑娘,特别是在人生大事这件上。
她也有自己的追求和抱负,我曾听她说过,如果有一艘船,她一定会跃上去扬帆天涯,和心上人走遍天下。虽然说只是个理想中的愿望,但当我想做那艘船时,她却站在码头恋恋地回头张望。
美香的父亲个性强势,加上封建思想又占据其思维行为,那种父权的概念根深蒂故,没有谁能够撼动。
美香也曾主动为自己的幸福争取过,我也曾多次徘徊在她家门墙之外,就像一只胆怯而又想觅到自己所愿的小鸟儿,不敢靠近,又不忍放弃,但终究在抗争无效之后,美香只能随父意愿。
出嫁前,美香从后院柴门溜出来,那天是年后的一个阴天,天空下着浠浠沥沥的小雨,断断续续,路面积不起水洼,天上也堆不起厚云,这种天气湿冷的让人钻在被窝里不愿出来,美香敲开我的门。
如果忘记了,为何流眼泪她还给我一张我在她去年生日时给她画的一张素描,她过生日我没钱买什么可以送给她。
画中的她端装而美丽,雍懒地趴坐在田头的垅边上,身边是油油的麦苗,点点残存而未消融的雪,一簇簇点点分布在她的后面的远方及身旁左右,一抹垂发至肩头泻下。我想用粗笔带过发丝,一只寻食小雀低空飞过,野风掠过它的羽翅,或可看到它雪白的肌肤,于是我在画中的空间刮过一片云朵,随着风际扬起她额头的刘海。
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那天飞过的鸟,飘过的云,落下的雪,还有曾经轻轻的吻。
怯懦是分开的最大助力,我去了南方,她嫁作他人妇。
一个成了漂流的萍,一个成为驻留的妇。
我有时想,这是我生命中的另一个成全,成全我走万里路,阅千人面,之后,才有了放下与回顾之后的勇气和淡然面对。
当再次踏进这座小镇,厮人过往,雁过留痕,或许都曾留下片刻的印记,但终究岁月易人,我们都已不再是当年的自己。
那幅画我让它漂流在故乡的河水中,青涩的年华里,应该留给回忆,我从桥上看着它漂漂沉沉,最终消没了影迹,所有的温存与爱意,便从此在浪淘水深处,不覆而回。
小镇的拐角,我碰到高中同学小麻子,坐在轮椅上,见面打个轻轻的招呼,那位曾经被鸟儿掀起发丝的人,站在不远处看着我,花白满头,泪眼无声。
如果忘记了,为什么还要流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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