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楼上的1104号

喂，楼上的1104号，你安静点好吗？我把脑袋伸出窗外，双手做扩音喇叭状。

自从楼上住进来了一位闹腾的奇葩邻居，我长久以来的平静日常就被无情打破了。我是一家杂志专栏撰稿人，工作地点就在这一间小小的公寓里面。每周四准时向社里上交作品，我的工作内容是编撰恐怖故事。我是一个沉默寡言但却倔强偏执的人，为了制造写作灵感，我几乎看遍了国内外大大小小的恐怖片来搜集素材。我将浅粉色的房间粉刷成惨淡的白色，常常大白天里拉上窗帘一待便是一整天，大门不出与外界隔绝。直到稿件完成，才会将自己好好收拾一番，出门去买下一个闭关一周的食物资源。

虽然并不十分钟爱目前这份工作，但对于决定要做的事，我从不敷衍懈怠。更何况，这份工作还决定着我的日常生计来源。然而非正常的生活让我的职业病状况日益严重起来，创作灵感冒出来时，就像身临恐怖情景中，所有一切都变得诡异。厕所下水道里暗暗的流水声，客厅里钟表嘀嗒嘀嗒的走动，电视屏幕跳动的人影和抽搐的笑容……我甚至于一连很多个夜晚都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我的世界，就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渐渐习以为常了。

但是，更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某一天，我的恐怖灵感戛然而止了。无论如何幻想，把自己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多久，大脑还是完全处于短线呆滞状态。面对着交稿日期的逼近，我抓破头皮，欲哭无泪，我的饭碗，房租，一日三餐啊！

这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就源自楼上的新邻居1104，一位大神级别的人物。这位大神每天晚上在我需要汇集灵感进行创作的时候，就踢踢踏踏闹腾得不行。刚开始因为碍于新邻居的面子，我忍气吞声只得用棉球塞住耳朵。后来，1104的大神更加得寸进尺了，不但魔鬼的舞步丝毫不减，甚至还趴在阳台上夜夜笙歌。而我，又偏偏不争气的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往往只听一遍歌就会被洗脑好几天。所以，正当我创作时，楼上阳台飘下来1104那深情款款的歌声，“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楼台烟雨中……”于是，接下来的创作时间，就无一例外的思想抛锚，开始不受控制地唱起来……

造化弄人啊，王菲的那句，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说的也就是这样的冤家路窄了吧！

每当被吵得灵感顿失时，我就会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仰望夜空，顺便联想那个夜间血液喷张的1104。那个略带神经质，歌声却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也许，那是一个阳光帅气的大男生，穿着干净的衬衫，带着耳机喜欢摇滚，偶尔跳跳街舞。也许是个温文尔雅，有着美好笑容的男人，为人谦和落落大方。我这么宽慰自己，人生还是要有空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每个夜晚，倾听楼上的动静成了一种填空孤独的习惯。这让我对1104产生了一种近乎朋友的亲切感。于是，我开始不能自拔，默默地关注了一个跟我仅有一墙之隔的陌生人。

我说，黑暗来临时，我便成了整个世界的主宰，支手操控一个世界的生杀大权。而白天的我，平凡卑微，沉默寡言。就如同小时候，坐在教室不前不后的位置，长着不美不丑的样子，学着不好不坏的成绩，老师同学永远隐约记得有过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却又想破脑袋也不记得她的名字。那个从不会出现在别人记忆里的孩子，多年后成了一个只会写恐怖故事的人，孤独地待在昏暗的公寓里，看电视，看日出，看日落，看星辰，看着镜子里自己微笑的表情……

如果不是1104号突然搬进来一个热血质的邻居，我想，我仍旧是个沉默植物性女子。

今天早上，7:20，1104如往常起床了，头顶上方响起一阵拖鞋摩擦地板的喧哗。一阵碎乱的步伐之后，啪的一声，房门上锁的声音。我躺在床上，略有些惋惜地轻舒一口气，又合上眼睛。

剩下的时光我一个人度过，从前一直如此。不过，现在生活里似乎从天而降了一个人，我们一起张开惺忪睡眼，默默道声早安，我听着他的脚步送他出门，在寂静的深夜里，仔细期待着钥匙打开门锁的声音。

1104会不会反感写恐怖故事的女生？这个古怪的念头突然闪现在我的脑海，也吓到了自己。

21:10，1104的房门打开了。脚步有点缓慢，今天应该很累吧？没错，他先去了卫生间。水管里的哗哗的流水声证明了他此刻应该是在水龙头下面洗脸。22:15，他关了房门，下楼买饭。没错，厨房靠近阳台，但却从未闻到从上面飘下来的油烟味。1104从不做饭，应该是个不太会照顾自己的男人。几乎每晚这个时候，他会在短暂的休息过后关门出去。直到22:30左右，他会准时回家。我坐在窗口，仰头对着空气无意识的轻声说一句，你回来啦！

接下来的时间属于，我们。他会打开音响，肆无忌惮的放着各种我所陌生的摇滚乐。这些音乐都声嘶力竭，都狂躁宣泄，却也都孤独寂寞。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狂欢背后的落寞感。

所以，在多少次抱怨无果之后，我渐渐习惯。而1104也在不知不觉的某一天成了我生活的必不可缺的一部分。渐渐地，我把木藤椅搬来，靠近窗边。

我幻想着他也是一个孤独流浪的灵魂，然后，我们成了对方可以栖息可以卸下盔甲的彼岸。我欢喜这样明快温柔的自己。

而当我开始不知不觉甜蜜傻笑时，我的恐怖灵感也不知不觉消失。主编教化无果，含恨委派给我另一个任务专栏。我似乎终于找到了那么一个改变的契机，把房间刷成橘红色，束起长长的马尾，拉开紧闭的窗帘让冬日温柔的阳光撒进来。

圣诞节悄悄临近，如果上楼邀请他一起在平安夜里共进晚餐好不好呢！我一边想，一边把水绿色桌布张铺平整。我收拾掉了冰箱里堆积如山的速冻食品和碳酸饮料，今天起决心要做一个健康积极，有着明媚笑容的女子。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抓起听筒放在耳边，喂？您好。那边传来几声尴尬的笑声，1004啊！今年的平安夜派对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是没空参加啊？公寓组织的活动你从来没有时间参加，但我们管理会出于对业主的礼貌还是应该向您发出邀请的……

三年前，搬进这个公寓。由于无亲无故并且性格冷漠孤僻，所以一个人离群索居。为了有一份在这个城市驻脚糊口的工作，我毫不犹豫地承接下了编辑部里最无人问津的活儿，恐怖专栏。主编握住我的手感激涕零地频频点头，同事们对我的牺牲报以无限尊重。于是，我的人生就开始单调乏味，日复一日游荡在四十平方的房子里，没有浪漫的邂逅，也没有温情的陪伴。然后，有时候也会突然发觉到，自己的交际表达能力退化到了学生时期。

吴阿姨，那个……其实这个平安夜我是，有空的……我磕磕绊绊地组织了半天语言。因为我突然很想走进拥挤热闹的人群里看看，也许，会和1104制造一个别有用心的偶遇。然后，我的期待与日俱增，就好像小时候期盼着新年的到来一样，我在等待着一个美丽的相逢。为了迎接他的出现，我希望变成一个全新的自己。

他会是什么模样的呢？喜欢什么性格的女生呢？喜欢热闹还是独处？我猜想，他应该是个乐观开朗的男人，很容易开心也很容易失落。比如，吃过晚餐后，他的脚步明显轻快的多，而且还伴有某种四四拍的节奏感，应该戴着耳机或是在哼歌。但有时候很安静，即使屏息倾听也不可捕捉到丝毫信息，就好像水蒸气一般，在耀眼的白色日光之下突然消失不见了。

不过，我们将会真正的走进彼此的生活，不再只是循着他的脚步对话。平安夜如期而至。我的心情紧张地忐忑难安。对于这么一个不善言谈的我，会不会让他觉得无趣呢？我对着镜子，努力挤出一个善意的，略带僵硬的笑容。

这一晚，我认识了许多公寓楼里的朋友。大家迷一样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我，好奇地看着这个多年不参与集体聚会的，住在身边的陌生人。原来，我的邻居1005是个身材超棒的平面男模，当场就被公寓阿姨和姐姐妹妹们生猛擒获。哈，我的对面也住着一位单身女生。由于和我一样不健康的生活，她的体重已经严重超标。我答应她，以后有机会教给她控制体重的好方法。而她作为回报，邀请我去她的小窝做客，然后亲手烘焙蛋糕送给我。这一晚，我的笑容挂在脸上，从未落下。

然而，我遇见了这么多朋友，却唯独不见他。

嗨！住你旁边的1104今天没有来嘛？我问1103，一个生龙活虎的青年。什么？你在做梦吧？那个房间已经空了大半年了，哪里会有人啊？哈哈……他一边憨声大笑，一边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我表情木讷，迟钝地张着嘴巴不能言语。……1104……

1103回过神来，问我道，你怎么啦？看你样子很诧异啊！

我……应该是做了一个梦吧！梦见楼上住进一个人，他生活规律，喜欢摇滚。然后……我打开了紧闭的窗子，不再写那些阴暗的故事，微笑着走出房门……

你在说什么啊？你的梦确实也够奇怪！

我并没有接过他的话，只是微笑。周围的人都在微笑，红晕染在他们的脸颊上。我就坐在人群之中，第一次光是看着别人说笑就已经很满足。

谢谢你，110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