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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重新来看儒家经典里的晋惠公形象:
《史记》说:“献公子八人,而太子申生、重耳、夷吾皆有贤行。";"惠公之立,倍秦地及里克,诛七舆大夫,国人不附。"《左传》也多次提到,晋惠公在晋国不得人心。
通过上期文章我们可以基本推论,晋惠公在晋国是不是不得人心,其实是有疑点的。
那么我们再来看晋惠公的另外两条罪状:对秦穆公反复的食言和对重耳的痛下杀手。
首先,晋惠公为什么对秦穆公食言?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换个角度问,那就是秦穆公是不是一个真如儒家宣传的那样是个被晋惠公欺负而无还手之力的真君子。
史料里记载了几件事情。
晋国骊姬之乱后,出逃在外的两个成年公子重耳和夷吾都是新国君的人选。里克先派人去找重耳,让他继位,但重耳拒绝了:“负父之命出奔,父死不得修人子之礼侍丧,重耳何敢入!大夫其更立他子。”里克只能去找夷吾。同时,秦穆公也派人去派人去跟重耳和夷吾分别联系。重耳表现出一副并不急于践位的风度,所以对秦国使者也不卑不亢;相比之下,夷吾就有点儿猴急,对秦国的使者非常客气。(这则史料告诉我们,夷吾还是太嫩了些!)使者回去报告后的结论是什么呢?
秦穆公和大臣们商量,谁更适合做晋国国君?结论是:对晋国来说,重耳更适合;对秦国来说,选夷吾更有利。换句话说,如果要给晋国送一个好国君,那就立重耳为晋国国君;如果要让秦国称霸更容易,那就立夷吾。因为重耳不但更贤明,而且身边的能臣也更多,里克开始也更看好重耳,总体来说晋国国内外亲重耳的势力更多。
有资料显示,秦穆公甚至很露骨地问:“夷吾和重耳谁的支持力量大?”有人告诉他,夷吾在国内没什么势力,国内势力支持重耳的多。秦穆公很直接地说:那我就要这么一个没有势力范围的人做国君!
于是,夷吾就完成了从流浪公子到晋国国君的华丽转身。
看到了吧,秦穆公立夷吾的时候还是有他自己的野心的,甚至是时刻准备着控制晋国。说起来,秦穆公和夷吾已经是姻亲关系了。晋献公时,晋国四处征战,一时如霸一方。秦穆公为求将来霸于西戎,巴结晋国,向晋献公求婚,晋献公就把大女儿(也就是申生的同母姐姐)嫁给了他,这就是后来有名的秦穆夫人。可以想见,夷吾是在秦穆公的控制欲下随时要准备签订不平等条约的。
然而夷吾似乎又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放弃近在眼前的王位,权力事小,万一重耳也对他下杀手怎么办?夷吾此时是不是受迫害妄想症患者,还是重耳真有可能上台以后干掉他,历史是假设不了的。但夷吾以攻为守先当上国君让重耳没能力杀他的心态也是可能的。毕竟作为一个被自己亲生的爹杀过的公子,夷吾选择不信任重耳完全可能,要不然他后来为什么还派了寺人披去杀重耳呢?从夷吾当时的情况看,想要获得内外支持,建立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等国内局势稳定了再去没收官僚资本也不是不可能,而且,那也是革命的需要。
所以,夷吾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履行诺言的,不论是对秦穆公还是对里克。但他认为他为了保命已经别无选择了。
夷吾为君,要巩固王权,必须外与秦国斗,内与权臣斗。
而秦穆公很不简单。如果他有晋国的实力,他也玩赖账,张仪就帮秦国赖过楚国的帐。只是时候未到,秦穆公也只能坐等机会。
这里还有一个插曲:那就是晋国和秦国先后发生饥荒的事情。这件事情让晋惠公几乎是遗臭万年:因为所有的史料都证明:秦穆公在晋国受灾时给了人道主义援助了;但在秦国发生大灾时晋国不恩将仇报地不仅不给粮而且还趁火打劫。
这里我想引用一下不算史书的野史版本,总觉得这里面的故事兴许也可以像《东周列国志》那样做个参考。这本书就是《国语》。
《国语》的原文是这样的:
晋饥,乞籴于秦。……是故氾舟于河,归籴于晋。
秦饥,公令河上输之粟。……遂不予。
好一个“公令河上输之粟”!晋国求援的外交态度是正常的——“乞”,为了百姓而乞,这时本小白也有一种瞎推测,也许,正是因为晋惠公不顾自己君主的身份,屈辱地采取低声下气的外交态度,使晋国百姓度过难关,所以才会有晋国之民感念其“柔质慈民”、“爱民好与”?然而秦国的饥荒出现时,秦穆公用的外交态度却是“令”,而且“令”的地方也是很有深意的——晋惠公曾经答应了又没割去的河西五城。本小白有理由猜测,秦穆公这时不仅没准备真的借粮救国内灾民,反而是在故意激怒晋国君臣,好找到理由把晋国给揍了。——这叫“师出有名”,这把玩的实在是高明。
秦穆公这时几乎抓住了所有能抓住的机会:秦晋韩原之战后秦穆公毫不客气的把他儿子太子圉要来当质子,把女儿嫁给姬圉也是为了控制他。要知道这个公主(历史上称她怀嬴,因为姬圉就是后来的晋怀公,秦国公主姓嬴,后来这位公主改嫁后又叫文嬴)脾气很不好。刚嫁给重耳的第二天就搞了个“洗脸盆事件”把重耳这个一代枭雄都治得服服贴贴。”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新婚第二天,怀嬴伺候重耳洗脸,重耳习惯性地洗脸后甩了甩手。可能是让她退下,也有解释是他甩手上的水。反正没对怀嬴表示什么感谢,估计他没那习惯吧(是不是别的夫君们有这男女平等的习惯我表示不知道),因此怀嬴大发脾气,后果很严重!!
《左传》上这样记录:“公子惧。降服而囚。”
把重耳整怕了,所以“公子惧”。 降服,就是把衣服扒了,跪在地上请罪。囚,就是关押、拘捕的意思。
重耳都怕的怀嬴,姬圉怎么不怕呢?何况史料还记载,姬圉在父亲晋惠公死时选择逃跑时,怀嬴告诉他,她是秦穆公派来来看住姬圉这个人质的无间道。
可见,秦穆公不是儒家说的那么忠厚老实。可以欺负的,他一概欺负过来,就在韩原之战后,秦穆公就有恃无恐地灭了梁国,而梁国又是夷吾外逃时的避难处,梁国公主嫁给夷吾,生下了姬圉,也就是说,如果本着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原则,秦穆公也不应该灭了也算亲戚之国的梁国。
但秦穆公做了。
说到这里,大家应该看明白了:什么秦穆公的礼仪和厚待,只不过是待价而沽的行为和灭不了晋国的无奈选择。一旦他觉得自己可以用拳头说话了,他也会毫不客气地对晋国打下重拳。比如晋文公死后的殽之战。
在晋惠公灭了国内最大的分裂主义势力后,秦穆公大概也觉得低估了夷吾,所以决定给晋国制造点麻烦,这时,邳郑出现了。
有这样一条史料:
邳郑在里克死后转而为秦国谋划。他跟秦穆公说:“吕甥、郤称、冀芮实为不从,若重问以召之,臣出晋君,君纳重耳,蔑不济矣。”
于是秦穆公赞助邳郑回国收买这些人。收买完全不成功,结果是不久之后,邳郑和他在军方的势力,就被一锅端了。
秦穆公看事不成,只好沉住气,等待属于他的道德制高点再次出现。对,他等的就是一个借口。
公元前637年,借口出现了。抑郁成疾的晋惠公在临死之前,在秦国做人质的太子姬圉逃回晋国了。是为晋怀王。
秦穆公于是占尽道德上风,毫无压力地把晋怀公给废了,下一个他要扶持的傀儡,是重耳。为了更有效的控制晋国,就把女儿嫁给他当老婆,《史记》上说,一次性就嫁了五个老婆!搞得跟批发商品一样。其中一个就是怀嬴。第二天,五个女人就教训了重耳一番。
彼时晋惠公临死,托孤于吕省、郤芮二人,叫他们尽心辅佐太子圉,一要谨防重耳趁乱回来夺位,二要收复当年不得已失去的河西八城。
秦穆公一定知道,无论晋文公姬重耳还是晋怀公姬圉,晋国遏制秦国向东发展是一定的,但他要给晋国制造混乱,以期待浑水摸鱼。
再说重耳。
晋惠公为什么非杀重耳不可?只能说,他并不比历代晋国国君更高尚或者更卑鄙。晋国的政治险恶公族相残是传统。
曲沃代翼是发生于前704年晋国的内战,晋国军队与曲沃武公之间的战争。前745年,晋昭侯把曲沃(在今中国山西省闻喜县)封给其叔成师,是为曲沃桓叔。前731年,桓叔去世,其子曲沃庄伯继位。前716年,曲沃庄伯去世,其子曲沃武公继位。前705年冬天, (史记记载为前706年),当时曲沃日益强大,曲沃武公诱杀了晋小子侯。周桓王派虢仲率兵讨伐曲沃武公,武公只好退回曲沃,周桓王立晋哀侯之弟公子缗为晋的国君,曲沃未能吞并晋国。前678年(晋侯缗二十八年),曲沃武公又伐晋侯缗,并灭之。用抢掠来的珍宝器物贿赂新立的周釐王,周釐王任命曲沃武公为晋君,列为诸侯。曲沃桓叔姬成叔一系彻底打败姬仇一系,夺得晋国正统地位。我们已经不能用亲情解释晋国的公族了。夷吾出生前的很多年前,晋国发生了一件非常有名的事情叫曲沃代翼,这是春秋时代早期一次晋国长达近70年的内战,晋国公族的第一次大规模自相残杀也开始于此。我们经常说晋国无公族,异姓大夫力量尾大不掉,就是开始于此事。不过这不是本文重点,重点是,自相残杀的传统在晋国已经开始!然后就是晋献公的杀儿子事件,连儿子都杀的晋国传统,势力争夺的残酷性可想而知了。就算重耳自己在温柔乡里不肯作为,身边特别急于成功的贤士们却不肯——重耳后来被身边人从齐国偷着运出来出走的事实也证明了确实如此,——只要有重耳这面旗帜在,哪怕他是个白痴,都会有人利用这面旗,何况是个有作为的君主。这样的故事古往今来不胜枚举,从陈胜吴广立的“扶苏”,到项羽立的楚怀王,再到后来南明小朝廷不知从哪个旮旯挖来的各路宁王福王们,后来的朱三太子……总之,夷吾要保命就得抢王位(虽然也可能只是他个人逻辑,却符合晋国已经发生过的历史传统)要保王位就要斩草除根,不然在重耳身边的各路大神就会兴风作浪。
我们得承认,晋惠公玩不过秦穆公,但他也尽了能力玩了一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戎狄之风甚浓的秦国。其实可能也玩不过重耳,在争霸的故事里,重耳明显技高一筹,和秦穆公交手的几个回合里占足了实力优势和道德优势。但他对内灭了里克和邳郑势力,对外寸土不相让,实际上为后来文公称雄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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