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忙碌中,春日终于珊珊来迟,脱掉一件件厚重的冬衣,我的肚子也渐渐显现,一日比一日圆润
春耕之后,秦王宴请全臣,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要携家眷前往。
我一身绣着青梅的白色衣袍,与小小师父的青竹白衣相配。相挽着进入章华殿入座,小师父时而与同僚相敬相谈,时而耳语着告诉我殿内的人都是谁
远远的萧虹和蒙恬向我们招手示意:“师兄、师妹”蒙恬自从知晓我是女子后,常常还是叫我贤弟,今日没有叫错,很是不容易
我对他点点头,拉过萧虹:“你都忙什么去了,快一个月没来府上找我了”
“王上命我去了渭河北岸,走得太急,没能向你辞行,今日才刚刚回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又黑了”
“你又笑话我”她笑了笑,用手隔着衣服扶摸我的肚子:“一个月不见,小家伙又长大了不少”
“可不是,前两日我居然感觉到他动了,小师父高兴坏了,围着我的肚子听了又听”
正说着,李斯携夫人一起走过来,我微微向他们见礼,李斯向我们介绍他身侧一位面露胆怯的妇人:“这位是我夫人”
他又向夫人介绍小师父,接着介绍了我,那妇人衣饰华丽,其貌不扬,笑起来的时候嘴边眼角都是皱纹,她对我们点点头,手紧紧箍住李斯的手臂,李斯有些尴尬恼火的看了她一眼,她才迅速抽手,低下头去。
此时,秦王携王后而来,众臣礼迎。秦王上坐,王后随側:“众爱卿平身”
“谢王上”
我这才松开萧虹的手,萧虹对我笑笑,独自走到对面归坐,小师父扶我坐下,又将我面前的酒樽移到了自己面前,只将水留给我
“秦夫人有孕,将她的酒水换下去,上果酪”秦王长袖一挥,侍从立刻依言而行
“多谢王上”我与小师父齐齐向秦王施礼,再抬头,我将目光投向娴之,她也正看向我,娴之美貌与华丽更胜从前,一袭紫袍华贵优雅,袅袅身姿珠宝加身,墨发高挽金玉相配,秋目盈盈精明依旧
“本君久居深宫,竟不知夫人已经有孕,真是可喜可贺”娴之从头上拔下那支最耀眼的凤钗交到侍从手中:“仓促之间也没什么可以相赠,只将贴身用物以做相贺之礼吧”她挥手命侍从盛到我面前,将温良无害演意的淋漓尽致
“臣妾谢过王后”木钗换金钗,此刻怕是已经追悔莫及了吧,我将金钗揉在手中。突然金钗错位,我愕然明白内有玄机。便不做声响的将金钗交给身后恰儿收好。
“夫人与本君多年情份,如今又居咸阳,一定要常常入宫与本君说说话才好”
前有金钗,又有暖语,引来一片唏嘘猜测
“王后重情,臣妾谢恩”我再次伏地施礼
“秦夫人身子不便,不必动不动就谢恩,起来坐好吧”秦王不带任何情绪
“喏”小师父扶我重新坐好
“往年此时,寡人只觉得冷清,今年不同,今年春天来的早,也热闹”秦王扫过我一眼,迅速移开,像扫视所有大臣一样:“寡人先敬众卿家”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多谢王上”众人无不举杯,无不饮尽
歌舞纵情,酒杯相碰,仿佛一片乐世清平。我左右张望着,却不见巫少
“你找什么呢”小师父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巫少呢?你看到巫少了吗?”
小师父环顾一周:“不说,我还真不曾留意,今夜的确不曾见他”
“难道他没有受邀”
“应该不会”小师父说着,话语一转,用手指着大殿上的边角:“呐,在那呢!”
我随着小师父的手看过去,果然,巫少一身佃蓝色衣袍,手持樽爵,扬头灌酒,身侧正是那夜为我开门的姑娘,我见如此,才收回目光:“有人照顾就好!省的醉死了还要麻烦我们!”
“你呀,明明关心人家,偏偏嘴是硬的”小师父继续给我夹着菜:“来,给我儿子尝尝这份麋鹿”
“都说了,是女儿,不喜欢吃肉”
“谁说女儿就不吃肉了”
“女儿要吃菜,才水灵”
“我才不管她水不水灵,健康就是好孩子,来,快点吃”他看着我吃下去,这才满眼笑意:“还有这块”
“韩上卿”秦王喊到小师父:“寡人敬你一杯”
“臣不敢”小师父立刻放下筷籍,与秦王一同饮尽
酒水再满:“这一杯,寡人敬夫人”他看着我,独自将手中的酒水饮尽
“臣妾不敢”我举杯轻尝一口果水
“夫人今日一身素装,胜似九天仙子”
“公子才情横溢,夫人貌美如花,当真是一对神仙眷侣”王后适时圆场
我与小师父相视一笑:“王后过奖了,王后美艳无双、王上握有江山,这才是世间最相配之人”
秦王自觉无趣,重新将目光转回歌舞!我们自然也收回目光。对案的李斯默默的看着一切,此刻对我们扬了扬手中的杯爵,于是小师父陪他饮了一杯
愕然,一群装甲精良的黑色武士押着一个身着内宫衣袍的男子走进殿内,歌舞被迫而止
等近时看清那个男子的容貌,我与小师父都不免一惊,那不是别人!正是赵全!
“他此刻不是应该与梦瑶和盼儿在府里团聚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师父紧紧握着我的手:“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冲动”
我明白过来,环视一周,正直的萧虹、实心的蒙恬、醉酒的巫少、奸佞的姚贾、深沉的李斯、还有一贯会装模做样的娴之、威仪不可欺的秦王……等待看戏的重臣、或茫然不知的女眷
“宫中内卫守领姚奉拜见王上”
“姚守领!为何扰了寡人尽兴啊?”秦王懒懒的问
“回禀王上,属下当职时,见御马者赵高鬼鬼祟祟弃职出宫!属下觉得可疑便派人一路追捕,竞发现赵高入了韩上卿府上!而且恍若入无人之地!”
“赵高、可有此事?”
“回禀王上,属下是当完差事才出宫的,并非弃职”
“那,你可入了上卿之府?”姚奉厉声再问
“嗯?”秦王眼也不睁,只是把玩着手中酒樽,算是发问
“是,奴的确去了韩府,可这与上卿无关!上卿并不知情”
“方才守领说过,赵高出入韩府恍若无人之地,依臣猜测,赵高明显是得到府内主人同意!或者经常出入此处才会如此!赵高身为王上御马之人,却与上卿无故亲近!此中情由,不免让人好奇”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姚贾
秦王扫了一眼小师父,小师父立刻拱手道:“臣一直在此宴饮,的确不知情!只是姚大人说赵高出入我府恍若无人,却是十分笃定,仿佛亲临。敢问姚大人,难道方才您不在席间吗?”
“这……”
“还是说姚贾姚大人记恨韩非当日直言不讳,便联合弟弟姚奉诬陷于我!”小师父这一句,不仅使得姚奉所说不足以相信,更将矛头轻易指向姚贾!我在心中不由暗爽!
“这……”姚贾立刻转身面向秦王:“王上明查,臣决不敢欺瞒王上”
秦王左右扫视,缓缓开口:“赵高!你来说!趁主人外出之时,潜入韩府到底意欲何为”
我紧紧抓住小师父的手,我感觉到,他的手也出了汗,而且冰凉
大殿之上寂静一片,静的都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的跳动,合着时间流逝的脚步声。赵全将眼睛一闭,答道:“盗窃”
盗窃在秦国已然不是小罪,却是眼下不会连累任何人的罪。
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是听从内心冒险救下这个有情有义的人,哪怕再制造一个娴之!还是努力将这件事连同自己的良心一起扔掉,强迫自己接受赵全就是将来毁灭整个大秦的赵高!
“盗窃?哈哈哈”随着一阵笑声,所有目光聚焦到李斯身上:“赵高!你来自赵国!又姓氏赵!别不承认了,你就是长平之战留下的余孽!”
李斯话因落下,秦王目光骤然一聚,赵全低垂着脸,看不清表情,不过我猜此刻也已经扭曲不堪。
李斯则不依不饶:“说吧,你入秦宫,到底意欲何为!又与韩上卿是何关系”
此刻我算是完全明白,这明摆着就是一个圈套,是将小师父与赵全一网打尽的圈套
四十万白骨压身,就算毁掉秦国又如何!?谁又能说出究竟谁对谁错
“精彩、真是精彩”我‘腾’身站起,拍着手与李斯相对:“李上卿论断真是让琅玉开了眼界!难不成姓赵就是长平余孽?还是说来自赵国就算长平余孽?如此说来,这首当其冲的那可就是咱们当今太后”
“秦夫人说话可要小心!秦夫人如此袒护赵高,而赵高又自行承认盗窃罪行,以期坦护秦夫人。莫不是这里面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等我反驳,殿上传来一声震怒:“住口!”这话不是别人,正是秦王
“臣失言”李斯立刻认错
小师父也跟着长舒一口气
“王上,属下实在冤枉,属下对王上真的是忠心耿耿啊”赵全以头触地
“琅玉生在南国,受不得秦国天寒地冻,是我命赵高为我去府取来斗篷!”
“秦夫人为何不早早言明”李斯眯着眼睛逼近
我看向李斯:“实言相告!赵高是一位故人托付与我的孤儿,前几年他辞我入秦,意欲凭策而出,建功立业。”我转脸面向秦王拱手施礼:“之前不曾明言,正是期望他凭借自己的本事得到大王赏识”秦王点点头,我重新转脸向李斯:“他去我府,如同回家!而且赵高的确是赵人!可你们哪一个敢说自己的亲人朋友里没有个赵人?!且不说别人,就连王上与王后身上都还留着一半赵人的血呢!”我指向姚贾:“姚贾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赵人!不是么?!”
“你,简直狡辩”
“好了!”秦王的声音不缓不急却分外威严:“既然赵高并非擅自离守,而是交差之后,况且秦夫人也说了,是回家!如此并无不妥!”
黑衣侍卫听了这话,立刻解除对赵全押制,跪地待命,赵全俯身拜谢:“王上英明”
“岂能就这样轻饶了他们”我一个上前,立刻被小师父抓了回来,我看看他,不得不咽下到嘴边的话
“王上恕罪”小师父为我请罪
秦王扬手制止:“秦夫人说的是,姚贾姚奉、捕风捉影、扰乱人心,罚奉一年、回去面壁思过”
“臣谢王上天恩”二人齐齐领罪
舞乐再起,我举起酒杯,对着李斯铁青的脸轻轻示意一下
再看巫少,以然没有踪影,也是!对于一个已经知道故事结局的人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无趣
……
回来的路上,小师父一直紧紧握住我的手,没说一句话。我叹了口气,从恰儿手中接过王后宴席赠送金钗,交给小师父:“这是邾娴给我的,可以拧开”
小师父看看我,然后动手拧开金钗,发现一张锦帛,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杀赢新
“赢新是我父王的夫人,是子启的母亲,她知道邾娴不是真公主,也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邾娴嫁给王上以后,子启得知是自己母亲一力促成,还与人合谋杀了自己父王,母子就此断情,赢新因此记恨邾娴,也曾反抗,却被邾娴下药,身体虚弱不能见风,我猜,这个女人一定又出什么幺蛾子要挟邾娴,而邾娴恐怕如今行动不便,所以才会让我代劳”
小师父皱紧眉头,将我的手越攥越紧:“赢新乃一国公主,怕是不容易动手”
“此钗可以调动邾娴宫外的力量,甚至是子启府上的一些暗侍,我猜,他们手上应该有一些毒药,神不知鬼不觉就能让嬴新一夜暴毙”
小师父吃惊的看着我:“你怎么会知道”
我无耐一笑:“难道你还不了解邾娴的手段么,她算无遗漏,不管是想对付谁,她都会将一切埋伏多年。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小师父长叹一声:“那倒也是。只是此事你如何打算”
“等等看吧,若无危机,我也不想草菅人命,何况只是一个缠绵病榻之人”我从小师父手中接过金钗,重新交给恰儿:“只是,今晚这一场,赵高恐怕顶多算是个引子,此事明显是冲着小师父来的,日后你要多加小心”
“姚贾这个小人!”
“除了姚贾,小师父也要小心李斯才好”
“李斯忠秦,想来,也不过是担心秦国混入奸细。一时说重了话,你不要太往心里去。只是你这一出手,日后赵全若被发觉定罪,我们多少会受些连累!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也总算不用对此心中负罪了”
“小师父,你心里也是矛盾的吧!?”
小师父紧紧蹙着眉头:“故人托付不敢辜负,一手栽培不愿打压。可这样为人臣子的忠心就难全了”
“你要劝赵全回头啊”
“哪有那么容易,鲜血铸成的仇恨,往往非再次流血不能终止”
我缄默,小师父亦只是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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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翻阅历史书,我就对赵高这个人非常迷惑,他的身世史书不曾记载,也就是说,没人知道他是谁,有人说他是粗鄙不堪的宦官,可是史书明确记载他有女儿并且书法一流,精通秦律。后来,赵高谋划沙丘之谋,将自己不知世故的学生秦二世推上王位,至此掌控大权,可是,我们知道,秦二世对赵高可谓是尊崇有加,言听计从,可为什么大权在握的赵高,一定要在之后的人生中,杀尽赢氏一族,最后竟连亲手扶植的二世傀儡也不放过,发动了自我摧毁般的望夷宫之变?
至此,各位看官恐怕已经明白,赵高的身世如果如同小说猜测的那样,恐怕一切都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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