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出生的事情,母亲总是会描述的绘声绘色。晚上她做针线活的时候就会说,你知道吗?我生你多不容易。三年自然灾害人们饭都吃不饱,你出生了,全村人都来我们家吃红鸡蛋,喝红糖水。
我一边翻看小人书,一边反驳她,说:“骗人,那么穷,饭都吃不饱还有鸡蛋吃,还能喝红糖水,笑死人了。”
她用手拍我的头,说:“没良心的东西!你知道吗?你还出生时,你爸从湖南寄五十块钱回来了,你大舅从新疆寄八十元钱回来了!”
天啦!我算都算不过来了,这么多钱都吃了,也太奢侈了吧!
她不理我继续说,我是奶奶去大仙庙求来的孩子,为了去求大仙送个孩子给我家,奶奶走了十几里路,上山一路是跪拜着去,求了八九年才有了我。
我爸在外工作,听说我怀了我,单位发的肉罐头舍不都得了水肿病,只吃莴笋叶子。
我说:“你打住吧!那时候全国人民都勒紧裤腰带要还欠苏联的钱,我爸单位还会发肉罐头?吹牛简直是不打底稿!”
母亲用眼神打我,她生气地唠叨着:“他们单位的人都得水肿病了,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国家要备战备荒,当然要给军工厂发补及呀!”
我不想听她唠叨了,因为我出生的事不知道讲了多少遍,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要唠叨这些事?
她讲我出生的故事,可以串联起来,写成小人书了。于是,整个寒假我都没出门,每天老老实地呆在家里的火炉傍,绘制一本自己的小人书。
第一页是这样画,奶奶在大仙庙里跪求着:“万能的大仙!我们是善良人家,请你慈悲为怀,不管是男是女,送一个孩子给我家吧!”
第二页,母亲挺着大肚子,拿着收到的两张汇钱单据,微笑着说:“要是生个儿子就好了!”
我心里想,母亲看到了这张时,一定会骂:“骆驼托生的东西!”
第三页,父亲收到加急电报,“三娘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他拿着电报去单位请假,然后提着旅行包,乘火车往家赶。
母亲看了会说:“看你爸多爱你!一听到消息就往家赶。”这都是后来她说的话。
第四页,画了许多天,画着火车穿过湘江大桥,行进在高山和平原之间,再穿过了武汉长江大桥,终于到达汉口火车站。这是组画,有好几个圈圈,最有一个大圈里,是父亲兴冲冲地走出火车站,这时火车站里大大喇叭响起,那里面正在播放向秀丽的英雄事迹,于是我的名字就有了!
我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为什么?要背着别人的名字满地跑,还是自己起个名字吧!后来,我在小人书里给自己起了好几个名字,比如:芳芳、小花、桂花、兰芝……不过,好象那都不是我,只好又叫回原来的名字。
第五页,父亲手里拿着有我名字的纸片,挥舞着走进了村里。所有的人都看见了,父亲还提着一大包红糖,见到人就说,明天去我家吃鸡蛋,喝红糖水。
第六页,父亲一进门,母亲就说,给孩子起名字了没有?千万别起太重的名字,我家金爱,就是名字起重了,小女孩驮(浠水土话:承受的意思)不起那么重的名字!长到四岁就跑了,我可怜的儿呀!说着母亲抹着眼泪。
父亲安慰她说,起了个好名字,不重!这孩子驮得起!
第七页,全村的奔走相告:你们知道吗?三奶,三爹家终于得了个女儿!快去啊!去晚了可没有红鸡蛋吃,也没得红糖水喝了!
第八页,我们家那土砖房子里挤满了人,他们已经好多天没吃饭了,等着奶奶人锅里捞鸡蛋,还有人帮忙拿着红纸滚鸡蛋,把鸡蛋染成红色。
第九页,人多的都挤到大娘家去了,爸爸在冲红糖水,有人说,怎么能让读书人做这种粗活呢!快快!大娘来帮忙。
第十页,母亲把我交给奶奶,挑着筐子出门了,她带着成千的人上了水库,吃住在荒山野岭。她一直忙于兴修水利工程的工作,等到我再见到她时,不认识她了。
第十一页,我在祖母的背上长到四岁。她每天背着我到村子里玩,村里的人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小地主。我家在村子里的辈分比较高,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叫我地主姑,十来岁的孩子要叫我地主姑奶奶。
第十二页,为什么他们要叫我小地主呢?因为全村子没有一个孩子像我一样,养的娇贵。吃着瓦罐煨的饭,穿着丝绸做的裙子,脖子上、手上、脚上戴着全套的银饰,走起路来,脚上发出银铃铛的响声……
在我画小人书的那些日子里,母亲觉得我特别乖,还悄悄地对父亲说,你大姑娘转性了,不再去外面疯玩了,每天帮我做事情,还带着弟弟和妹妹在家读书,画画,写字。
父亲偶尔会看一看我的画作,有时也会指点一二。我画人物时,总是把人的手画的好丑,父亲会握着我的手教我,母亲把自己那双粗糙的手伸出来,让我照着画。
时间久了,我画的小人书还有模有样了,母亲用缝被子的线帮我把小人书装订成册。
母亲在家里时,会坐在我身边做针线活,看我画小人书,有时会微笑着说,这才像我们毕家的女儿,记得奶奶,没有忘记家乡,没有忘本。
很可惜,我的那些自己绘制的小人书成了弟弟的宝物,他每天翻来翻去,当成玩具,弄成了腌菜,最后丢到爪哇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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