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女(古风短篇)

作者: 余生余浅 | 来源:发表于2019-02-12 01:14 被阅读16次

    十五月圆,团圆月夜,群灯荟萃,热闹非凡。

    九岁的顾菀箐在七八个奴仆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在街上,时不时仰起小脑袋看着悬挂在半空的花花绿绿、款式各异的灯笼。

    “真是漂亮。”顾菀箐拨了拨几个她可以够得着的大灯笼,停在一处繁华的街边仔细打量着灯笼的样式。

    “小姐,别靠太近,小心伤了眼睛。”顾菀箐的奶娘刘氏将顾菀箐拉得远了些,缓缓道:“老爷吩咐了,不让您碰路边的东西,就怕有个好歹。”

    顾菀箐天真烂漫地一笑:“不打紧的,爹爹总是太过紧张我,我怎么会出什么问题?”

    顾侯府里的老侯爷前前后后生了八个儿子,好不容易老来得女,只顾菀箐一个女儿,还是正室所出,是以家中父母兄长无一个不宠爱着她。顾菀箐自出生以来,因母亲身子不好,被寄养在大哥哥和大嫂嫂院子里,与自己的侄子一同长大,得深明大义、温柔贤惠的大嫂嫂教养居多,性子也比较像大嫂嫂,并没有被宠坏的小女儿的样子,所以家里的奴仆也都很喜欢这个小姐。

    “那里在做什么?”顾菀箐远远地就看见前头的街口处有人群聚在了一起,扯着奶娘的衣袖问道:“他们是不是在看表演?奶娘,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好吗?”

    刘氏本想拒绝顾菀箐的请求,可转念一想,这孩子平日都只闷在府里,鲜少外出走动,一个小孩子应该是天真活泼的,不应该过分拘束行为才是,便私心做了主张:“好,小姐,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人群之中没有顾菀箐预想的热闹,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与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被人推搡在地。老大爷捂着胸口不住地颤抖着身子,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一旁的男孩则一脸愤恨地看着推倒他们的三个衣冠楚楚的纨绔子弟。

    “这孩子真可怜,找他们事儿的是城里有名的财主家的四儿子和他的两个跟班,他们平日里就到处惹是生非,这次更不会放过这一老一小了。”

    “是啊,这下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了,真是可怜。”

    路边有围观的人窃窃私语,顾菀箐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那个男孩,他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可她衣着华丽,他却衣衫褴褛。顾菀箐不禁想到,若此刻被欺负的那个孩子是自己,那她的家人该有多心疼。他们会为她出头,可眼前这个男孩呢,会有人愿意为他挺身而出吗?想到这儿,她觉得有些难过。

    “看什么看!”被男孩一双琥珀色深邃眼瞳看得发怵,找事的人踹了男孩几下脚,恶狠狠地开口道:“是你们爷孙走路不长眼撞了小爷我,我这金尊玉贵的身体值多少钱你们知道吗?我这特意定制的衣裳值多少钱你们又知道吗?撞坏了,打你们一顿都是应该的!”

    “明明是你故意撞倒我们的!”男孩不服气道:“你们怎么可以颠倒黑白?”

    “还敢说!”一个巴掌打到男孩脸上,男孩的左脸瞬间浮起一片淤红。

    见此情况,顾菀箐皱了皱眉,表情逐渐凝重。她踮脚侧身对着刘氏轻声说了几句话,刘氏点了点头,吩咐身后的奴仆同她一起上前,刘氏走到爷孙俩旁边将两人先后扶起。

    “老婆子,你这是要多管闲事了?”为首的财主家的四儿子语气不善道:“你可打听清楚小爷我的身份了吗?也敢多管我的闲事?”

    刘氏朝顾菀箐方向看去,顾菀箐略略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人群前,朗朗开口道:“天子脚下,法即责众,我朝早有律令,巡街挑事者,诸民皆可告,寻衅滋事者,牢狱可数载。”

    “你个小娃娃,是在威胁我?”

    “非也,我是在劝戒你,日行一恶不如修身齐家,回去读书识字图个大造化,做什么不比为难别人强?”

    顾菀箐年纪虽小,说话却很有分寸,也很显文化,再加上穿着不菲,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念你年幼无知,这事与你无关,赶紧滚开!”虽然依旧是不好听的话,但语气显然软和了不少,明显是被顾菀箐的气势震慑到了。 他 。

    “古人有云,先礼后兵。讲道理如果行不通的话,那就不要怪罪我强硬了。”

    顾菀箐一个眼神,刘氏带着奴仆并排站到她身旁。

    “算你狠。”顾菀箐即便不亮相身份,带来的人也够让人产生人多势众的感觉,撂下这句夹带着恐惧的话,惹事的人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围观好事者见没有热闹可看了,纷纷散开。

    顾菀箐面对着那个个头比自己高一些的男孩展露笑颜,想了想,从自己头上发髻处摘下了唯一的一只玉钗,递交到男孩手里,缓缓道:“这支玉钗可以换些银子,应该够你爷爷看病了。”

    男孩看着顾菀箐,不明所以,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顾菀箐接着补充道:“这次出门没带太多钱,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去顾侯府门房处告知一声,我是顾侯府的小姐,我叫顾菀箐。”她想了想,不待男孩反应过来,擅自拿过他的小手,在他的掌心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写完后问道:“顾菀箐,这三个字你看明白了吗?”

    男孩木讷地点了点头,顾菀箐满意地笑了笑,跟男孩挥手告别。

    “我叫叶盛!叶子的叶,茂盛的盛!”

    身后传来男孩的声音,走出几步路外的顾菀箐回头看了他一眼,甜甜地笑道:“我记住了。”

    八年后,顾菀箐十七岁。

    顾菀箐及笄之前本由着顾老侯爷做主订下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就等着及笄之后嫁过去,可是及笄之日还没到,老侯爷就先撒手人寰,第二年,老侯爷夫人跟着就去了,顾菀箐一时失去双亲,需得守孝至十九岁。顾菀箐的未婚夫家不耐烦等一个孤女多年,便擅自退了婚,承袭侯爷爵位的顾家老大一向疼爱由自己带大的妹妹,甫一被退婚,便下了狠誓,不再与对方往来,还称自己妹妹将来非要叫他们高攀不起不可。

    乍闻自己被退了婚,当事人顾菀箐并没有太多想法,本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与不嫁从来由不得她这种高门侯府里的大家小姐,现在做主的是大哥哥夫妇,他们也不同意这门婚事,她便也只是听听便算了。

    无故被退婚的女子是要被坏了名声的,无论是不是顾菀箐的问题,她都成了名媛圈里的一个笑话,人人提到她,都只说她或许行为不端,才会让未婚夫家连三年守丧都等不了。

    “这些流言分明是他们传出去的,坏了小姑姑你的名声,他们就可以把责任撇干净,再寻一门好亲事了!”顾菀箐没在意退婚的事,可与她一起长大的同龄的侄子顾少卿却生气了:“不行,我们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我们顾侯府的人,我要去找他们算账!”

    顾少卿只比顾菀箐小两个月,性子却远远不及顾菀箐沉稳,顾菀箐拦住了要跑出院外去跟人家理论的顾少卿,施施然道:“我孝期未满,他们议亲在即,横竖他们都能生出理来。也算他们没有做的太绝,待我孝期过后再行退婚之事,到时候只怕我年纪太大,难议亲事,现下退婚,我还能有时间再找下家。”

    顾少卿气急:“小姑姑,那毕竟是你的名声和终生大事,你怎么说的好像你无所谓一样?”

    顾菀箐回道:“诸位兄长正是仕途风顺的时候,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情让他们卷入是非,前程受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姑姑!”顾少卿一直不明白为何都是一样的环境长大,顾菀箐总是成熟稳重地替着别人考虑,他是又生气又心疼:“我父亲和几位叔叔都是真心想为小姑姑讨公道,怎的知道小姑姑会为了他们不敢去理论,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可不知道都要心疼成什么样了。”

    “口头理论能理论出什么。少卿,大嫂嫂曾教导我们,世间并非人人都讲道义二字,有时候,非常之人可用非常手段对付。”顾菀箐言笑晏晏道:“让诸位兄长都安心就是。”

    “小姑姑的意思是......”顾少卿隐约觉得顾菀箐是要做什么事,可再问她,她却笑而不语。

    数日后,听闻顾菀箐曾经的未婚夫家先是看上了晋安侯府的嫡长女,可人家推托女儿早已议定婚事,又看中远安将军的嫡次女,两家相看那天,女方却长了一脸麻子,生生恶心了男方家一把,再是兵部侍郎的幺女,却在见面时表现得像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粗俗妇人。

    一来二去,一家亲事都没能定的下来,他们思来想去,还是出身侯府,又端庄秀气,才貌兼备的顾菀箐适合当媳妇,可在他们厚着脸皮上门来重提亲事的时候,顾菀箐的几个兄长一人一把扫帚,亲自将上门来的人轰的干干净净,像是扫走了瘟神一般,让他们一时成了京都里的大笑话。

    “小姑姑,你是没亲眼看见他们那惨样,把我给笑的,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顾少卿与顾菀箐私下闲话时讲起了这桩事,只觉得没让顾菀箐亲眼见着解解气,颇有些可惜。

    “天道好轮回。”顾菀箐五个字做出总结。

    顾少卿点了点头:“也是,活该他们遭到这样的报应。”说到这儿,他突然间想起前几日顾菀箐的话,诧异地问道:“莫非是小姑姑你做了什么?”

    顾菀箐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派几个老嬷嬷去庙里烧了趟香,装作是他们府里的人,诚心替主子求个福,去庙里烧香的不乏达官贵人家的女眷,一时人多,将那些祝福的话听进了耳朵里,再不知分寸地在她们的圈子里传开,说的人多了,信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什么话这么厉害,能让所有好人家的小姐都不敢嫁往他们家里去?”顾少卿猜测道:“难道是房里的女人多了些?”

    顾菀箐摇了摇头,缓缓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并不能因为女人的事让别人彻底生了嫌隙,但若是涉及到子嗣问题,结果可就不一样了。”

    “你是说——你让嬷嬷们去上香祝福主人能够人道?或者是说,让他的隐疾早日治好?”见顾菀箐笑容渐深,顾少卿愈发肯定猜想:“如果没有繁衍子嗣的能力,那他想娶门当户对的媳妇可就算痴心妄想了。”

    “是这个理。”顾菀箐点头道。

    见顾菀箐心中有数,行为又有度,顾少卿大笑起来:“我的好姑姑,我原以为你真的会忍气吞声,却不料在这儿等着他们呢!这种阴私又难以启齿的事,可不会有人去向他们求证,这下他们肯定还不明白为何会处处碰壁了,哈哈哈。”

    “我不给兄长们惹麻烦,却也不能因我平白坏了顾侯府的名声,此事一过,再不会有对顾侯府不利的话传出来了。”

    退婚事件一过,有人上门提了亲,议亲对象正是顾府小姐顾菀箐。

    “是新上任的京都兆令,正三品,管辖京都治安。”顾少卿拿着拜帖走进顾菀箐的闺房,将拜帖递交到她手上,接着道:“要去见见吗?”

    “大哥哥怎么说?”顾菀箐放下手里的绣活,看也不看地将合着的拜帖放到一旁的桌上。

    顾少卿回道:“父亲觉得他很不错,虽然是穷苦人家出身,但凭着自己的本事在十八岁的年纪做到三品官,又深受圣眷,将来前途不可限量。”顿了顿又接着道:“但是父亲说了,好不好都得小姑姑自己说了算,总要小姑姑觉得好才能点头。”

    顾菀箐想了想,问道:“人还在厅内吗?”

    “父亲正请他吃茶,父亲说,你可以在屏风后面偷偷看一看,觉得不错了再出面,若是觉得不好,父亲便立刻打发他走。”

    顾菀箐摇了摇头,道:“这样不合规矩,大哥哥是为我考虑的,但传出去难免觉得我们侯府教养不善,连累几个待嫁侄女的名声,我换身衣裳便随你出去吧。”

    顾菀箐永远是一个知礼守法的人,顾少卿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也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门口等着。

    姑侄二人一前一后地上了前厅,顾侯爷笑着把他们介绍给了厅内的客人。

    顾菀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认真地打量着眼前地这位不速之客,只觉着有些眼熟。

    剑眉星目,眼神凌厉,容貌端正,身材挺拔,是个第一印象让人挑不出问题的年轻人。

    “小姐有礼。”礼数也不欠缺,看得一边的顾侯爷连连点头微笑。

    “兆令大人请坐。”顾菀箐将人请上左边的客座,自己则坐到顾侯爷右侧下首第一个位置,顾少卿挨着顾菀箐坐着。

    “今日我的来意想来顾小姐已经知晓了,不知顾小姐有什么想法?”

    没有多余的客套话,来人直截了当地抛出来意。顾菀箐愣了一愣,顾侯爷提醒她道:“妹妹,兆令大人是想问你对这桩婚事的意思。”

    依照顾菀箐对顾侯爷的了解,如果他不喜欢兆令的话,早就将他打发了出去,可现在还肯和颜悦色地帮着他问自己,显然是对年轻有为的兆令很满意。摸懂大哥的意思后,顾菀箐开口问道:“兆令大人如今圣眷正浓,前途不可限量,大可娶一有背景的高门女子,而我......我的父母皆已不在,我仍在孝期之内,又是刚刚被未婚夫家退过婚的人,为何你会愿意同我结亲?”

    这话问的直接,顾侯爷本能地觉得问得不妥,想要说些什么缓和下氛围,却听到兆令微微笑道:“只一个缘由,我喜欢顾小姐,这个理由可充分吗?”

    顾菀箐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不禁愕然,再看着对面那人一本正经的样子,一时间竟不能说清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是真的。可他们并不认识,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又为何会喜欢她呢?

    有着一连窜的疑惑却不好当面问出口,顾菀箐只好转口问道:“兆令大人既想要选我做妻子,将来很难再寻觅出身更高贵的女子做夫人,而我生性淡泊,未必能助你左右逢源,这样也无碍吗?”

    “你说的那些事,我早已想明白,我今天就在顾侯府先祖面前,在顾侯爷面前,坦诚地立下一誓,今后我只会有你顾菀箐一个妻子,对你敬重,与你恩爱,无论何种境地,都会保你一生荣华,终生无忧。”

    “如若违背誓言呢?”一边的顾少卿听此惊世骇俗的誓言后震惊得安坐不住,趁势问道:“该当如何?”

    “那就让我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顾府的人没想到求亲者可以做到这份上,不禁都十分诧异,尤其是顾菀箐,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受到初次见面的人如此待遇。

    兆令无论是相貌、品行还是官位,都得到了顾府上下的一致认可,他们始终希望在侯府里娇养了这么多年的大小姐,即便是嫁入了夫家,也应该要被好好疼惜着过完这一辈子,现下有兆令这么合适的人选,顾府实在是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只要他肯对我好便成了。”顾菀箐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这门婚事,只等她孝期一过,二人便成婚。

    自订下婚事以来,顾菀箐更是深居简出,唯有顾侯府里的人来她屋里走动,才能给她屋里添点人气。

    顾少卿一度不明白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顾菀箐为什么要恪守成规到这种地步,私下里问了顾菀箐缘由,她只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诸事谨慎,总归无错。”

    出阁当日,顾菀箐见到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未婚夫家。顾菀箐因为仍在孝期之内,拒绝了兆令的多次会面请求,而兆令面上海涵,始终没有表示出不满,对顾菀箐的孝心也深表敬重。

    两个权贵之家联姻,无论是顾府的出阁宴,还是兆令府内的娶妻宴都摆满了一座府邸,一路更是大红灯笼连成一片,看热闹的人围观着花轿抬过七八条街,声势之浩大,可见一斑。

    兆令家中无父无母,便由圣上做主,将他倚仗的老王爷夫妇派来给兆令撑了场子,一时间风头更盛。

    待诸事皆定,兆令被一群好事者迎进了新房,在众人的起哄下,揭开了新婚妻子的红盖头。

    顾菀箐本就是京都里有名的才貌双全的佳人,经过精心打扮后少了平日里的素净,多了几分娇俏,看得兆令移不开眼。明白情况的老嬷嬷将看热闹的人都请了出去,只留下小夫妻两个在新房里。

    “夫君。”顾菀箐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正好把新郎官的心神给喊了回来。

    兆令点了点头,走到妻子身边坐下,两人一时无话,各自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如果......”兆令打破沉默,犹豫着问道:“如果今天是别人娶你,你是不是也会就这么嫁了?”

    顾菀箐是一个顺应天命的人,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得到幸福,只在意顾侯府的兴衰,所以在她看来,只要她的夫君能得几位兄长高兴,不会对侯府不利便好了。

    在兆令的心里,顾菀箐就是这样的人,不是他不相信,只是不敢去相信罢了。

    顾菀箐如果此刻识趣,即便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也应该哄一哄丈夫,才不讨得没趣。然而顾菀箐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觉得自己骗不了他,他看上去很敏锐,那还不如彼此做个真诚的人,坦诚相待,于是顾菀箐便回答道:“是,如果是别人,只要大哥哥大嫂嫂希望我嫁,我便嫁了。”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兆令缓缓开口道:“今日你也乏了,早点歇息吧。”说完这话,他起身往外屋走去。顾菀箐目送兆令离开,便走到梳妆台前卸下了钗环首饰,然后径自到床上睡去了。

    顾菀箐自婚后便接管了兆令府中的一切内宅事物,因着兆令家中没有亲属,顾菀箐只需要看好院子即可,时时落得轻松。兆令见顾菀箐经常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便得了空就带着她出门踏青,本来是在家门口附近,后来愈走愈远,街上的行人时常能看见兆令与夫人共骑一马往郊外而去。

    许是外出的次数多了,看的东西也不一样了,顾菀箐的性子也稍微活泼了一些,和兆令之间的交流便也多了一些,再也不只是局限在每日的内宅事物汇报上,两人的关系有了很大的进展。

    至少,兆令是这么想的。

    一日街上灯会,兆令夜间得了空,带了顾菀箐一同出门赏灯。两人行走在街上,顾菀箐一直面色沉稳,直到看见有一个十岁左右男孩被大人牵着手,与他们迎面错过身时,才脸色有了点变化,她驻足回头去看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的两人。兆令见顾菀箐停下了脚步,他也跟着停下脚步,跟随她的目光看去,却不知道茫茫人海之中,她在看什么。

    “有一年的灯会,我在街上看见一个男孩子被人欺负。”顾菀箐偶然想起那件久远的事,嘴上喃喃回忆道:“他看起来跟那时候的我差不多大,却在原本应该是团圆和乐的日子里被人欺负,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有很多。我偶尔会在想,如果他能有我这样的身份,他会做什么,我如果是他那样的境况,我又能做些什么。”说到这儿,顾菀箐回头,当她发现她的夫君正在很认真地看着她,听她说话时,她猛然发现自己多言了,连忙补救道:“我并非杞人忧天,只是出门出的少,家中父母兄嫂教养有方,难免看不得不平之事,也习惯了以己推人。”

    “你很好,真的很好。”兆令看着自己的妻子,脸上充满着温暖的笑意。

    顾菀箐被兆令的笑意感染,不自觉也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兆令接着道:“那男孩,你可还记得他的样子?”

    “一面之缘哪里就能记得住了,何况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顾菀箐一边回答,一边继续往前面走去。

    兆令跟上她的步伐,与顾菀箐并排而行,又继续问道:“那他的名字呢?”

    “名字?”顾菀箐认真地回忆了下,一时想不起来,便摇头道:“我已经没有印象了。”

    顾菀箐这话一说出口,兆令径自停下了脚步,顾菀箐回头不解地看着他,只见兆令的脸色已经变得深沉了不少。

    “你怎么能全都忘了?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你的容貌,你的声音,你的名字,你的品行,你的温柔,可你怎么能对他一无所知?”

    兆令说这话的时候,刚好天空连续放出数道绚丽的烟火,声音之大,淹没了兆令的话。顾菀箐没有听清,大声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兆令愣了一愣,回过神后,没有重复刚才的话,只含糊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

    顾菀箐婚后的安稳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一日传来消息,顾侯府被卷入了一桩贪赃枉法的案件中去,顾侯爷没有事,但他的几个弟弟都被牵连进去,一时间,顾侯府成了众矢之的,连当今圣上都对顾侯府明显有了成见。

    “小姑姑,这事该怎么办啊?若是处理不好,我们顾侯府可就有灭门之灾了。”

    为了处理好娘家事,顾菀箐白天里没等兆令回家,只派人去知会一声,自己回了一趟顾侯府,刚入正厅,便被在里头议事的顾少卿迎了个正着。

    “胡闹,莞箐已经是外嫁女,这种祸事就不该掺和进来。”顾侯爷虽然也着急,但是更明白不能再连累其他家人,只得拉下脸来继续说着:“莞箐,现在是多事之秋,你千万得照顾好自己,顾侯府有我撑着,你放心就是。”

    顾菀箐摇了摇头,道:“大哥哥,我是顾侯府的人,一天是,终生是,你别再赶我走了,我也想帮帮几位兄长。”

    “圣上最恨贪官污吏,你的几位兄长都是被人下了套,才会给人把柄。”顾侯爷忧虑道:“这件事不好解决,我们侯府里的其他人尚且没有定论,我担心会牵连到你。”

    “我会想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顾菀箐出言保证道。

    顾侯爷叹息着摇了摇头。

    入夜时分,顾菀箐坐着马车回到兆令府中,早已下朝的兆令正孤身一人坐在正厅主座等着见顾菀箐,顾菀箐一回家就被下人请了过去,待两人都在厅内,其余跟着顾菀箐的下人都依令退了出去。

    “夫君有话同我说?”顾菀箐与顾侯爷商量了一个白天也没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直到感觉有些疲乏了,才被顾侯爷赶了回来。

    面色黑沉的兆令冷淡道:“顾侯府里出了大事,你却不打算同我说,也不打算过问我的意思。顾菀箐,你从来不叫我的名字,只喊我夫君,可夫君这两个字,你真的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顾菀箐愣了愣,不懂为什么兆令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兆令又接着问道。

    顾菀箐没有回答,安安静静地站着。

    兆令苦笑道:“我对你来说还真的什么也不是,所以连名字都无需知道了,是吗?”

    顾菀箐冷静地回道:“夫君,你是累着了。”所以才会说胡话。

    兆令站起身,不再执着于问话,他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纸,走到顾菀箐面前,将纸递给她道:“这是解决顾府危机的东西。”

    顾菀箐不明所以地打开那张纸,待完全看清内容后,她不免万分诧异:“是幕后黑手的罪责状,你将它们都收集成证据了?”

    “你不把我当成是你的夫婿,可我还得把自己看成是顾侯府的姑爷。”兆令缓缓说道:“他们只知道祸水东引,一味求取垫背者被速度处决,却不料后方有更大的祸患,因贪污而引起的造桥工程和府文寺庙的轰塌,数十民众死伤,百姓怨声载道,绝非一两句能遮掩此事,而这些事与顾家却是扯不上关系的,你尽可让顾侯爷拿着这些罪证去与那些背后的人做交易,想必他们为了保全自己,会保顾侯府无事的。”

    顾菀箐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如果我们把罪证交给圣上呢?能治他们的罪吗?”

    兆令不答反问:“如果治他们罪的代价是要你兄长们被判罪呢?”

    顾菀箐摇了摇头,想了又想,又开口道:“无论是否被人诓骗,兄长们都因一时贪念做下了错事,现下因着他们一行人的私念而让无辜的百姓受到伤害,的确是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兆令不可置信道:“你可真狠心,他们都是你的血脉至亲,若是有一日,我做了错事,你是不是也会舍弃我?”

    “我原先以为他们只是小贪,受到一些牢狱之灾便也算是教训了,可从小我受到的教导是,无论顾家儿女身处何地,都应为家族的兴盛而筹谋。为了家族荣誉,我必须得做些什么。这次情况也是如此,几位兄长的行为只会让顾侯府陷入困境,为了家族里的其他人,应当舍弃才是。”顾菀箐面色苍白,慢慢说道:“更何况犯下害死良民的过错,绝非被关几天就能抵得了的。为人处世,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兄长们如此,我如此,夫君亦如此。”

    最后一句话,算是对兆令的问话做出了回答。

    “如你所愿,我会把罪证呈交上去,也会尽力促成此事的尘埃落定,你且提前告知顾侯爷一声。”兆令冷冷一笑,终究再也无话可说。

    因着贪污一案,朝廷动荡,连续处决了一波高官,顾侯府里的几个涉事人都被判了流放。兆令因为揭发有功,又升了官,变成正二品户部尚书。

    受封诏书是在朝堂上宣告的,满朝文武皆对新任尚书道贺,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个出身贫寒的人可以在二十岁的年纪坐上正二品大官的位置,不禁有很多权贵世家对这个小伙子另眼相待,只觉着他将来前途无量。因着尚书嫡妻的娘家顾家因为这件事隐约有败落的趋势,加上两人平日里本就相处冷淡,便有不少人将主意打到了尚书夫人这个位置上。

    尚书受到几位大人的恭维,一言一语间,将他们的意思揣摩了个透净,却始终没有应承下哪一家的青睐,只一个劲地含糊其辞,一来二去,他们明白了不能直接从尚书身上下手,便派内宅夫人小姐去顾菀箐那儿做工作。

    尚书下朝回府后,发现偏厅里的顾菀箐正一个人坐在一桌子饭菜前发呆,碗里干干净净,好似没有动过一般。他们两人的膳食本来是一起吃的,可自打把话说开后,便很难心无芥蒂地凑到一起吃饭。

    尚书本想无视顾菀箐,径自回房吃饭,可实在是忍不住担心她,走过头几步路了,还是原地折了回来,一直走到顾菀箐对面的位置,可顾菀箐却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屋里。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还不吃饭?”

    顾菀箐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尚书,尚书坐了下来,拿起摆在桌上的碗筷,阴阳怪气道:“你一个人吃饭还准备两副碗筷,可真是好雅兴。”

    “我......我有话同你说。”

    “什么?”

    “今天有一位夫人领着他们家的小姐过来拜访我,她们说来说去,大约就一个意思。”

    尚书原本扒了两口饭,听到顾菀箐与他如此坦诚,便放下碗筷,认真听着她说话。

    “她们说你如今步步高升,应娶一位对你有助益的妻子,才能帮你走的更远。”

    “你把这些话都听进去了?”尚书忍着心中的怒意,咬牙切齿地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就算顾菀箐再如何不解风情,也能察觉到尚书对她的好,对她的用心,又怎能不明白他对她态度的不满,此刻顾菀箐叹了一口气,回道:“我跟她们说,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她们与我们素日并没有交往,我们家的事就不劳她们操心了。”说完这话,顾菀箐故作无辜道:“我这样说话会不会得罪他们,让你的仕途受到影响?”

    “不会,你做的很好。”尚书久违地露出了笑容,顾菀箐见他笑了,自己也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因贪污案而受到牵连的还有当的一位王爷,因为这件事情,他被削了爵位,但因圣上顾念兄弟之情,只被囚禁了起来,没有其他处罚。

    可这位王爷越想越不服气,在被囚禁期间,私下联络了暗部,派人去刺杀揭发他的尚书。

    这一场谋杀突如其来,尚书在下朝回府的路上当街遇刺,刺杀他的人足足有十几个人,尚书一人对敌,勉强拼杀到听到风声的圣上派出的援军到来,可身上被砍数剑,因失血过多昏死过去,被援军抬回了尚书府。

    “尚书大人的情况,恐怕得明天才能知晓了,如果能撑过今晚,必然无事,可若是撑不过,只怕凶多吉少。”

    送走太医后,顾菀箐整个人都觉得发冷,她一个人守在尚书的床边,一直握着他已经开始发冷的手,太医说他能中了数道剑伤还能有命在,实在是因为求生的意志太强,应该是有牵挂的人或事,这个时候一定要陪在他身边,给他醒过来的力量。

    到了半夜,顾菀箐依旧睁眼睛直直地盯着尚书的脸,不想错过他睁眼的时刻,她的双手不断抚摸着尚书的手,想让他的手能够暖和起来,可尚书面色苍白,始终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凌晨要天亮的时候,顾菀箐终于坐不住,又着急又难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生怕尚书真的死了。她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三次掉眼泪。前两次都是为了往生的父母亲落的泪,这一次是为了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夫君掉的泪。可她不相信,不相信他真的会这么年轻就死了。

    “你醒过来,你快点醒过来!我还想跟着你踏遍五湖四海,你带我去过的那些地方,我都很喜欢,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儿我都喜欢。”

    一向沉着冷静的顾菀箐难得失态,连着身子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不是故意要对你冷淡的,以前我是家里的老幺,大家都宠爱我,可是母亲常常对我说,老父幼子,等我长大了,父母亲就再也不能庇护我了,我将来的前程还得靠兄长,所以我一定得让兄长和嫂嫂们喜欢我,我只能做一个乖巧又安静的顾家女儿,好的令人心疼,这样顾家才能有我的一席之地,夫家才会因为顾家而敬重我。”顾菀箐语无伦次地剖析着自己,似乎想把一切藏在心底的话都在此刻说个干净:“我不是嫁给谁都可以的,因为你够尊重我,你懂我为父母守孝的心,不强迫我做什么事,我心里是欢喜的,为能嫁给你这样有品行的人而高兴。”

    顾菀箐一边哽咽着,一边接着道:“多说多错,少说少错,我一向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性子,可你带我出门,我是真的开心,哪有十几岁的女孩子不喜欢出去玩的,那段时间,我每天早晨都很早就起床梳妆打扮,就盼着你早点带我出去玩。”

    “顾家的事,我不是觉得没必要告诉你,而是怕牵连到你,你仕途正好,不应该因为顾家而搭上自己。”

    “还有,还有,如果哪一日你犯了错,你若是受到惩罚,我会陪着你一起,你若是流放,天涯海角我跟你一起去,你若是会死,我也陪着你一起,我们一起把欠下的债还清,等还清了,我们才能问心无愧。”

    “我不想你什么也不知道,就这么离开我,如果你敢离开我,我就.......”

    洋洋洒洒说了一通话,顾菀箐最后的威胁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听见双眸紧闭的尚书有气无力地接口问道:“你就怎么样?”

    “你醒了?”顾菀箐惊喜道。

    尚书慢慢睁开双眼,看着顾菀箐哭红的眼睛,淡淡地笑道:“你说了那么多话,我都要被你吵死了,看来以后,咱们家要多一个唠唠叨叨的管家婆了。”

    顾菀箐哽咽道:“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你赶紧好起来。”

    “我们成婚数月,直到现在,我才觉着你是在乎我的。”尚书满意地笑了笑,继续道:“你现在能说出我的名字了吗?”

    “叶盛。”顾菀箐破涕为笑道:“叶子的叶,茂盛的盛。”

    叶盛愣了一愣,道:“原来你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你就是当年我在灯节时遇见的那个男孩。”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在你对我提起的那件事感兴趣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你或许就是当年的那个男孩,我打听了你的过去,发现果然如我所料。”

    叶盛叹息道:“是啊,我是当年的那个男孩,时隔多年,回来报恩了。”

    “娶我只是为了报恩?”顾菀箐明知故问道。

    叶盛挑眉笑道:“报恩和一见倾心并不冲突,不是吗?莞箐,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的,我爱你。”

    “好,那你得赶紧好起来,我等着你。”

    “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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