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短篇|半世盛华

作者: 篱下有鹿 | 来源:发表于2017-03-12 19:32 被阅读944次
    守你半世盛华,终是情深缘浅

    那男子负手而立于殿前的宫阶上,腰间的佩剑还是那年我送的那把。一袭束身的长袍,亦是旧时在宫中做我的贴身侍卫时常作的穿扮。

    我提起华裙,款步走下宫阶,看着那人的背影叫了声:“苏将军。”

    苏迟转过身来,看见是我愣了片刻的神,慌地作了个揖,低下头去,“微臣惶恐,公主殿下还是照旧时般叫声阿迟罢。”

    我淡淡一笑,停在几步开外。

    苏迟出生在将臣世家的苏家,未及弱冠便被父皇安排在我身边做了一个小小的侍卫。为此事,我心里着实愧疚了许久。我不过是受了些宠爱的公主罢了,却将这样的将臣之才束缚在身边,委实大材小用了些。

    塞漠的旗族之乱,一直是朝廷的一大心患。旗族人素来嚣张跋扈,又因着天高皇帝远,屡屡进犯我朝边疆。

    及笄那年,父皇应允我让苏迟受了官职。这不过短短几年,旗族便向我朝臣服。我到底是没有看错人的,这样的男子就该纵横驰骋在金戈铁马间建功立业。

    “宫宴便要开始了,微臣护送公主殿下去行宫。”苏迟掬着礼低眉顺目,几年未见,削瘦的脸颊越发的棱角分明。

    今日是苏迟大捷回京的庆功宴,如今贵为将军的他早已不必再做这些护送我去行宫的琐事。他既此番做了,难免我误以为他对我亦是有了旁的心思,不免心中几许期许。

    许久的往后,我才晓得原来一切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罢了,倘若我能早些晓得他至始至终不过是将我看作无上尊贵的盛华公主而已,便也不必黯然神伤那许多年了罢。

    母妃走后的这许多年,宫中未曾有过盛大的宴席。这次旗族称臣,想来父皇十分的高兴,宴会甚是热闹。

    日头才将西下,夜色尚轻,映月殿已经点起了许多盏宫灯,甚是亮堂。苏迟方才回京,想必军中尚有许多要务须同父皇商议。此时宫宴尚未开始,苏迟便先折道去了御书房。

    映月殿中已经候了许多的高官尊爵,我进去的时候离殿门最近的几位大人正在闲聊,“旗族此番向我朝称臣,送来的质子竟是他们的大王子,那可是旗族下一任的君王。”

    我正寻思着旗族这番倒当真有那么几分诚意,殿中的人便看见了我,齐齐地行下礼去。

    “臣等叩见盛华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在这一众跪着的人里,独独一个身影突兀地站着,我挑眼望去,那男子身穿异服眉眼深邃。不必深想便可得知必然是他们口中的旗族王子,遂摆了摆手,免了这满殿的礼随他们各自闲谈去了。

    “如今三哥领了个将军的活儿,总算是能与公主殿下般配了。”

    我不必回头便晓得是苏齐语,苏迟这个小堂妹向来疏于礼节,又因着自幼与我熟识,总的爱拿青梅竹马这样的梗来打趣我与苏迟。

    我心里虽想着,即便苏迟是个无名小卒又有何妨,面上倒不能让苏齐语太得意,便捏着腔啐了句:“这丫头,整日里尽想些旁的。”

    说话间,苏齐语已然蹿到了我的面前,草草地低下身子算是行过了礼,“公主殿下今日怎的打扮得这般上心?可是因着三哥回来了?”

    我很是不得体地红了脸,正想着如何掩饰过去,却不想苏齐语接了句:“昨日听父亲提起,圣上有意与旗族和亲,旗族王子此番来一则是议降,二则是来挑选一位王妃。”

    恩威并施确实是父皇惯常的做法,苏齐语见我脸色微变,拉过我的衣袖笑道:“作何这般神情,你是当今天下最受宠爱的盛华公主,再如何也不会是你去和亲的。”

    知父莫如子,父皇生性多疑,断然是不会随意指一位郡主和亲的。如今这后宫之中,除了已经下嫁汾阳的大公主和两位尚且年幼的公主,便只剩我和四公主了。

    父皇素来疼爱我,倘若我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或许尚可笃信这样的父亲不会让女儿去赴一场火海。然这天子的心思,我又如何胆敢揣摩圣意。

    我对着苏齐语摇了摇头,却不知从何说起,便淡淡一笑作罢。 苏齐语欲再说些什么,却见众人突然肃然起来。我转过身,看见父皇和苏迟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众人行过国礼后,父皇坐上大殿正中的龙椅,环视了一周找到我的身影,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盛华,如今你也这般大了,父皇心里很是欣慰。旗族归顺,也是件好事。”父皇看着我,指了指底下旗族王子的方向,“你看着这旗族的王子,可还称心?”

    我手中一抖索,险些将杯中清茶尽数洒落。“盛华只想对父皇好生尽孝。”


    “阿迟,你娶我罢。”

    长安盛夏正满,斜荷池是御花园最为僻静的一角,我吩咐灼儿去请苏迟,有些事情我若再矜持便来不及了。

    听到脚步声走近,我悬起一颗心,忐忑得不敢回头,背对着来人佯装淡然地将话重复一遍:“阿迟,你娶我罢。”

    身后寂然无声,我不安地转过身子去,父皇沉着脸色看我,一旁的四公主一副看好戏的的架势。而苏迟,站在父皇身后并不吭声。

    “堂堂一个赐了封号的公主,这是成何体统!”父皇生起气来,向来毫不含糊,我再如何受宠也不敢撒半分娇,方才悬着的一颗心如今直直地跌落谷底。我当即跪了下去,不敢争辩只言片语。

    “今日起,你哪儿也不许去,待在你的宫中好好思过!”父皇气极,说起话来亦是狠心,“你也不必再念着苏迟了,朕已经给他指了一桩亲事。”

    一股寒意从心底传至掌心,我跪着竟不晓得该是谢主隆恩或是求天子开恩。灼儿在我身边哭哭啼啼,说那圣上怎狠得下心,盛华可是他最疼爱的公主啊。

    我抬头看着苏迟,他依然恭恭敬敬地站在父皇身边,并不曾看我一眼。

    那日之后,我便未踏出半步南溪殿。父皇从来说一不二,此番更是铁了心,将近三个月了竟不曾来看我一眼,倒是四公主几次三番地求见都被我拒在门外。

    今日不知她着了什么魔,竟直直地进来了,几个宫人都拦不住。

    “我曾认为苏迟娶的会是你。”四公主语气间满是嘲讽和得意。她向来看我不顺,奈何论长幼我是她皇姐在先,论尊卑我阶品又在她之上,便也只敢怨不敢言。只这今日,甚是放肆。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看见四公主满脸尽是挑衅。她定然也是清楚的,和旗族和亲的如若不是我,便定然是她。我一日未从这宫中嫁出去,一切也就未是定数。

    若换作是平日,我必然要呵斥一番她的放肆无礼的,只如今我甚是没了兴致与她再计较半分。

    四公主见我没说什么,越发来了兴头挖苦我:“苏迟娶了长安城外沈家的女儿,如今正是浓情蜜意时,奈何你情深意切又能怎样。”

    “四皇妹,我自知你素来不待见我这个三皇姐,只是何苦你要这般与我置气?”

    “四皇妹?盛华公主殿下,难为您还记得我这个皇妹。你独占父皇宠爱的这些年,你可曾想过我这个皇妹?”四公主一脸狰狞,尖酸刻薄的嘴脸令我心中甚是烦躁。

    待四公主走后,我便再也坐不住了。苏迟!苏迟竟当真娶了夫人!这些年我的心思他竟是半分也看不出来吗?

    这十多年来,我头一回慌了神,以至于父皇进来的时候,我依然恍恍惚惚,扯过他的袍角只管哭诉:“父皇您当真这般心狠?”

    父皇最是恼我这般没礼数,拂了我的手,“原想你这般玲珑的心思,这几个月也该想通了,竟不想如此冥顽不化!”

    父皇走后,我再顾不得礼数,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

    苏齐语是在秋末的时节来南溪殿找我的,沈家庄出事了,苏迟的夫人怕是难逃其劫。

    苏齐语说,“如今唯有您能在圣上面前说上几句话了。”

    我问苏齐语,苏迟很爱她吗?苏齐语跪在底下半天不回话。

    苏迟进来的时候,苏齐语还跪着不肯起来。我坐着,看着苏迟端端正正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苏迟从不曾这般求过我,即便当初他还是我身边的一个小侍卫,也素来是一副虽毕恭毕敬却一向不卑不亢的神情。他对我,向来恪礼守节,从不敢逾矩半分。

    我是德乾帝的第三皇女,受尽万千宠爱的宓夫人是我的母妃。早在我幼年时,母妃便去世了。因着母妃的缘故,父皇对我亦是极尽纵容。我才将及笄便破格的受了封,成为昭字辈里唯一一个赐了封号的公主。

    然,纵我受着万千殊荣,我亦有许多的不可为。除了这尊荣外,我什么也比不得寻常人家的女子。哪怕仅是求一心人,也终不得愿。这便是帝王家,奈何我生于斯长于斯,我虽贵为皇女,但江山百姓远比儿女情长任重。

    “都起来罢。”我看着跪着的两人,忽感甚是疲惫。


    “可是想清楚了?”父皇坐在那金銮龙椅上批奏折,头也不抬地问着。

    我拂了裙摆跪在地上,直挺着腰,“眼下同儿臣说话的,是疼爱我的父亲还是那心系江山的天子?如今听您说话的,是您骄纵的女儿还是那受万民瞻仰的盛华公主?”

    父皇终是放下折子,踱步至我面前,负手而立,“盛华,朕是这天下的帝王,而你是尊贵的帝女。生在帝王家,便莫再妄想随心所欲。”

    “儿臣明白。”

    我看着父皇,磕了个头,声音几近虚渺,“父皇,儿臣甘愿与旗族和亲,护塞漠百年安稳。只那苏迟,儿臣求父皇您便给他一个成全罢。”

    那纷纷扬扬的雪,来得毫无预兆。今年的初雪,分外的早分外的大。苏迟心上的姑娘便在今日离开长安,此生再不可回京。沈家犯的是满门抄斩的大罪,留住那女子的性命已是父皇最大的容忍。

    官道上早已没了马车的踪迹,城墙上苏迟的肩落满了雪,只听得他喃喃自语,“她素来爱花,也不知这雪花纷扬,她爱不爱……”

    我站在苏迟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他的背影依然如旧时般孤傲,只是我忽然间发觉这个背影再也不是那时一心护我周全的小侍卫了。

    从前我以为,我们之间隔着的只是身份地位,待他日若苏迟闯出丰功伟绩,必是我十里红妆下嫁之时。我万不敢想象的是,这许久以来,竟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罢了。

    苏迟转过身来,收拾好脸上的肝肠寸断,清持有礼地向我行了个礼。“微臣谢过公主殿下的成全……”

    我分明看到苏迟脸上的于心不忍,果然听得他语气犹豫地说道:“公主殿下为了微臣远嫁塞漠……”

    我急急地打断他,“苏将军莫要误会了,本公主是受尽宠爱的帝姬,如今远嫁旗族,倘若能为这天下百姓带来百年的安稳繁华,倒也算嫁得其所,谈何是因了将军。”

    苏迟迟疑一笑,作了个揖,茫然地念道,“如此便好。”

    雪依旧洋洋洒洒地落下来,灼儿撑着把伞紧挨着我,身后的宫人们亦紧随身后,生怕这天下最为矜贵的盛华公主有何闪失。我抬手挡开灼儿替我撑着的伞,伸出另一只手接住落下的雪花。

    “我想一个人走走,你们在此处等着罢。”我抬头望了望天,任由冰冷彻骨的雪落在脸上。

    从前我真的以为,纵然我没了母妃,父皇却待我极好,又有苏迟在我身旁,这种种捻来倒也算美满。只是后来,方才晓得这许多的事如此可笑。

    为什么会爱上苏迟呢,大概他是除了父皇之外,唯一一个陪在我身边最是长久的男子,也或许是每每他奋身护我周全时的毅然,又或者他总静默无言地看着我的时候。

    只是如今这些,再也无所谓了。在他眼里,我终归只是他见了便该唯唯诺诺地行国礼的帝女罢了。

    从前我以为,挽三千青丝,嫁衣加身,我嫁的会是苏迟。只是后来,红纱盖头,十里红妆,却也无所谓是谁了。

    ——如若不是你。

    [盛华的续篇:盛世韶华,浮生冥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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