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冻

   

01

我叫阿冻，这么没水平没文化的名字来源于捡到我的老班主。他说他捡到我时，天空正飘着雪花，大概三四岁的我昏躺在路边，冻得快要死了，便给我起了阿冻的名字。他说本来想叫阿死，但总觉得一个女孩子叫阿死太不好听了，也不太吉利，所以就叫阿冻吧，以后旁人问起来还可以说是“路有冻死骨”的冻，也算是有个出处。

哪有这样的出处，不过阿冻总比阿死好的多，我也就不与他计较了。

老班主的戏班子里除了我这个孤儿外，还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孤儿叫阿柴，我想大概老班主捡到他的时候，旁边有堆柴火吧。阿柴是我最好的伙伴，他有好吃的都会留给我，有好玩的会想着我，我不开心的时候会想尽办法逗我开心，不会嘲笑我是个哑巴，在别人嘲笑我哑巴的时候他比我还要生气，生气到最后和别人打到一身红肿。

是的，从老班主捡到我时就发现我不会说话，找了好多的郎中来，也诊不出个所以然。他们总是说虽然这是后天的哑疾，但是他们医术有限，治不好。后来老班主便想我们这些小地方的郎中都是些庸医，等我们演出到了盛京，找那些具有权威的郎中定能治好。

我觉得老班主的想法很好，但却不切实际，一是我们离盛京太远了，老班主都胡子花白了还没有去过，如果我们能去，只有等到我头发花白了。二是盛京的那些郎中是医术高超，但是花费也很高超呀，就我们这点钱，恰恰可以养活我们戏班子，哪有闲钱给我看病。所以对我的哑疾治愈，我不报什么希望。

不过我对自己不能说话倒也没有什么介意，不就是不能说话嘛，我能在大雪天被善良的老班主捡到救活，还能遇到阿柴这样的伙伴，觉得自己着实幸运。我来到戏班，不能像阿柴一样正儿八经的学艺，然后上台表演挣钱，只会做一些小事情。吃的远远大于做的，就算别人有些意见也是应该的，别人的嘲笑我也是可以忍受的。

可是阿柴不这么觉得，他说，“阿冻你失去了声音已经很难过了，不应该再得到别人的嘲笑。谁欺负你我定不会饶他。”

“只要你不觉得我哑巴很丢人就可以了，我才不管别人呢。”我边比划边在阿柴的脑门上打了一下。

但是像倔牛一样的阿柴才不会听我这些话，每次还是会和别人因为我的事情打架，然后灰头土脸的挨老班主批评。

不得不说老班主真的是个好人，他收养了他遇到的两个孤儿，其中一个还是别人口中不值钱的哑巴，同时还竭尽全力的为整个戏班谋求最好的发展。

我对我的父母没有什么印象，对他们抛弃我的事情也没有耿耿于怀，因为我看过的许多戏本子上讲每个人做一些事情总归有些不得已在里面。如果在不得已之中别人没有选择你，不要记恨，况且父母给予了我生命，已经抵消了他们所犯的过错。当然如果别人选择了你，就要记得感恩，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老班主就是我要涌泉相报的人，可是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像是坏人才会活得更久一些。在我八岁那年的冬天，老班主演出的时候从高高的戏台子上跌了下来，没有等到我早早许下的报恩。

新班主上任，我之前因为他贪污戏班子钱财的事得罪过他，所以我成了他的第一把火。他告诉大家，也告诉我，为了让戏班子更好的走下去，提高大家的生活质量，决定把我赶走。虽然我没有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骨气的道理。我想纵然我是个哑巴，凭借我这些年练出的力气，总不会饿死。

我只是没有想到阿柴会和我一起离开，因为他的基本功已经很扎实了，新班主也很看好他，但他却说他志不在此，要同我一起离开。

“戏班子不是你想走就走的，如果你要走就把这些年戏班子里吃过的饭和培养你的费用交出来。”新班主自是不肯。

于是阿柴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老班主的话，我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只知道新班主看后很生气，却也不得不放我们离开。

“阿柴，纸上写的什么呀？”在拜祭过老班主后，我问阿柴。

“老班主害怕他死后戏班子的人为难我们，便在弥留之际写了，如若我们离开，戏班子的人不能阻挡的话。这个时候老班主的威望还在，新班主不得不放我们走。另外老班主还为我们提供了一些银两。”

我有些欣喜也有些忐忑，欣喜的是有人和我一路同行，忐忑的是不知道将来究竟会怎样。

“那阿柴，我们去哪里呀。”

“我们去盛京吧，老班主一直想去却未能去成，我们去完成他的心愿。再说盛京地方大，机会多，我们肯定能过上富裕的生活，而且也可以治好你的嗓子。”

02

去往盛京的路途遥远，我们的银两不多，又挣不得什么钱财，所以只有省吃俭用。那年过年，我和阿柴露宿在一个破庙里，外面的炮竹声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雪花也从天上悠悠的飘下来。以往的这个时候，老班主会给我们每人一些压岁钱，又因为老班主不知道我的生辰，便把捡到我那年的新年定位了我的生辰，所以我会得到比他们更多的红包，去集市上买一些吃的、玩的回来。

“老班主说除夕之夜要开开心心的这代表新的一年都会开心，那我们现在住在破庙里面，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以后都要住破庙啊。”我冻得瑟瑟发抖。

阿柴转过头看着我，“阿冻，不会的，我阿柴一定会出人头地，让阿冻住上大房子，穿上锦络羽缎，过上好日子。”

“那你以后娶了新娘子，会不会把我赶出来。”

“那如果你嫁给我，我就不赶你出去了。”阿柴两只眼睛盯着我。

阿柴的眼睛很亮，就像我们元宵节时放在天上的天灯。

我的手停在了空气中，脸也变得有些发烫，心跳也莫名的加快了几下，整个人像踩在了云朵上，然后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后来我想起来当时的自己有些傻，怎么就被一间房子骗去当人家的老婆。万一遇到更好的那岂不是亏了。

冬去春来，夏日悠悠过去，当树叶渐渐泛黄的时候，我们距离盛京越来越近了，我和阿柴也各自瘦了一大圈，但是心情很是激动，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来的地方终究是来到了。但是我们忘了住在山里的狼也因为秋日食物的减少变得越来越激动。

临近盛京的时候，我和阿柴遇到了狼群，狼嚎声一阵有一阵。当时的我想死就死吧，反正我和阿柴的命都是捡来了的，我们也算是赚了。

可能是上天觉得我们还没有赚够，于是派了人来救我们。我都没有看清那些刀都是怎么出的，狼群在顷刻间死的死，逃的逃，远远没有刚才的那些威风。

狼群走后，救我们的人迅速排开了两排，中间走出来一个身穿深蓝色衣服的人，一身的气派就像戏本子里的男主角。我和阿柴就愣在那里，完全忘了现在要感谢别人的救命之恩。

那人走到我们面前，凝视着我们，然后嘴角向上翘了翘。“今日我救了你们，你们的性命便是我的了，所以以后就跟着我吧。”

03

于是我们便跟着恩人回了家。

原来恩人是十一王爷萧沐远，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贤贵妃的孩子。

阿柴被王爷选到了百鬼组织之中，那里都是十几岁的孩子，进行集中培养，以后帮助王爷办事。我心里面不太乐意阿柴去的，那样的生活太危险，如果没有了阿柴，我以后的大房子怎么办。但是阿柴说，王爷一看就是成大事的人，跟着他一定能成大事，到时候他就可以封官，可以风风光光把我娶回家。

阿柴的眼神很坚定，我看着他默默的把要说的话收了下去。王爷给了他新名字叫鹰隼，一听名字就很厉害的样子，但我觉得还是阿柴好，好听又好记。

我愿以为我顶多在王府里做一个丫鬟，却没想到王爷竟然认了我做义妹，请来御医给我医治哑疾，还给了我一个新名字萧莞月。

我一度认为王爷是不是看上了我了，想着我已经有阿柴了，怎么委婉拒绝一个救过自己的人。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王妃，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柳叶弯眉，一双桃花眼，眼睛里的水都要溢出来。我一个女子见了都要沉沦，更别说男子了。王爷有这么美丽的王妃，我这样的小土妞，怎么能入眼。我松了一口气，也嘲笑自己太自恋，但是却想不通王爷对我为什么这么好。

我更想不通是王爷还请了专门的人教我用毒，所以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也会编入百鬼中，但是长时间下来，王爷并没有安排我做任何事，反而还请了先生教我识字和琴棋书画，所以后来我没有再疑惑，觉得这是王爷的爱好而已。其实个人讲，我是不喜欢琴棋书画的，对毒倒是情有独钟，但是它们是王爷让我学的，毕竟受了人家的恩惠，不好拒绝，而且学会了琴棋书画还可以在阿柴面前显摆，我倒是很认真的学。

斗转星移，我和阿柴已经在王府待了四年，我的哑疾早已被师傅医好。阿柴听到我声音的时候高兴的手舞足蹈，两个人笑的像以前村头的二傻子。

阿柴的武功也大有长进，现在还当上了百鬼组织中的一个小头头，每次月的休沐都回来看我，给我带漂亮的首饰，讲他的趣事。

唯一的不好是阿柴开始帮王爷执行任务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任务，但我看到阿柴变的瘦黑的脸，我就知道阿柴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14岁生辰那天，阿柴来看我，耳后多了一道长长的疤，从耳后一直延伸到脖子的地方。我看着阿柴逐渐棱角分明的脸，忽然很害怕。我抱着阿柴，“阿柴，明年我就及笈了，你请求王爷让我嫁给你可好？”

我听见阿柴的心跳加快，但却没有听见阿柴的回答。

“你说的，以后要娶我的。”我以为他要反悔，整个人气的要飘起来。

我抬起头，看见阿柴的眼泪流下来，我的脑袋当时就炸了，“就那么不想娶我嘛，都吓哭了。”然后掉头就走。

阿柴拉住我，把我抱在怀里，“娶，做梦都要娶的。等明年你及笈，我就向王爷请求赐婚。”

这才像话嘛，我这么好的女孩，谁不想娶呢。

一年的时间过的飞快，我却觉得日子太过漫长，我的嫁衣都早早绣好了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连伺候我的连翘都觉得我想嫁人想疯了，她不知道，有人更早说了要娶我呢。

及笈的日子临近，王爷说及笈是大日子有恰逢过年，所以要大办，他要邀请一些亲朋好友来参加，也让他们看一看他的义妹是何模样。

我觉得倒无所谓，虽然京中的达官贵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但我知道他们这些人还是少招惹的好，里面的虚情假意太多，一不小心可能就着了道，怎么死的就不知道。

及笈那日，天上很应景的下起雪来，白茫茫的一片很是好看。王府里很早就热闹起来，下人们忙忙碌碌的穿梭，听他们说今天太子殿下也会来。王爷和太子素来不和，王爷这些年一直密谋的事情，太子怎么会来呢。想来想去就觉得有钱人的世界真累，还是我这种什么都不管的人最幸福，我什么都不想，就想阿柴就好了。

可是我却没有等来阿柴，王爷说，阿柴被派出执行任务还没有回来。我的兴趣去了大半，什么宴会也不想参加了，可是王爷说客人都来了，总要见一下。没有办法，这就是承受别人恩情的弊端，你总要先把恩情还清，才能自己决定一些事情。

却没有想到这一决定改变了我和阿柴的命运。

后来的几天我都没有看到阿柴。王爷却把我叫了过去，王爷说他要把我嫁到太子府，他说那天生辰宴上太子看上了我，决定把我纳入太子府，太子的势力太强，而且给予我侧妃的地位，他不容易反对。

明明宴会那天我就跳了支舞，而且因着阿柴不到，兴致不高，跳的并不好，太子什么美女没见过，怎么会看上我。

“可是王爷，我和阿柴一直钟意对方，您是知道的。”我跪下求王爷。

“我知道，可是阿柴他……”王爷背过身不看我。

“阿柴怎么了？我要见阿柴。”我哭着起来，拉着王爷的衣袖。

“鹰隼他已经死了。那天宴会之后，他知道了太子的意思，便自己动身去了太子府，就再没有回来。”

04

我遵照王爷的命令嫁到了太子府。

王爷说，太子贪财好色，昏庸无能，我嫁入太子府可以替阿柴复仇，也可以帮助他成就大业，让我为了天下苍生着想。

什么苍生，什么大业，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早已计划好的。这天下什么样我不管，这江山归谁我也不在乎，我只要阿柴。阿柴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在乎我的人死了，我苟且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但我总归要把阿柴的死弄明白，我要为他报仇。

太子府的生活风平浪静，虽然对我有所防备，但太子对我还是很好的，就算我对他总是冷冷的，他也还是只要没事便跑到我的如意院来看我。对我来讲，很简单，我的任务就是在太子府探听太子的动向然后汇报给王爷。

嘉佑十五年，大齐朝的嘉佑皇帝萧昭平病史，只有最宠爱的贵妃陪在身侧。

太子奉命出盛京办事未归，王爷召集兵马严守盛京，禁止太子萧沐盛进京。王爷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一切胜券在握，却未料守城的全部士兵和王爷自身忽然间全部倒地，盛京城门大开，太子的兵马势如破竹。

我穿着当年绣给阿柴的嫁衣，缓缓走上城墙。

“莞月，快来帮我们医治。”王爷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透漏着希望。

“医治？这毒就是我下的，我为何要医治？”我看着王爷的样子，真的好想笑。

“你……”

“你想不到吧，我会叛变。我这个从乡下来的小土妞，有一天竟然可以这样和你说话。是你自己要提前喝什么庆功酒，可不是我强迫你喝的。”我笑着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王爷，阿柴是你杀的吧，你从一开始收留我们就是有目的，你觉得我和故去的太子妃有些相像，才收留我们。为了让我安心作为你的棋子，杀死阿柴。王爷，你这个好人真虚伪。”

“我救了你们，你们的命就是我的，你们欠我一条命，你们就活该是我的工具。”

对啊，在这些人眼里，哪有什么真情，亏的阿柴一直将这样的人作为他的伯乐和知己，不过是人渣一枚。

我看着他，“您放心，我欠你的命一定会还。阿柴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欠你的早就还清了。可是你还欠阿柴一条命，今天也该还了。”

我走过去，拔出早已毒发身亡士兵的刀，用尽力气把它扎进了所谓恩人的胸口。

我这么急性子的人，怎么有耐心等他毒发身亡，也不忍心阿柴在另一个世界等我太久。

我站在城墙边，看着远处的夕阳，纵身而下。

阿柴，来世我们可不要再欠别人恩情了，做个自由的人。

记得一定认出我，然后把我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