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陌尘,34岁,红歌集团副总,A市人,深得红歌集团总裁信赖。
刘红歌,55岁,红歌集团总裁,A市人,年轻时留美,十年前回A市创立红歌集团。
老海,57岁,A市人,流浪歌手,在A市龙泉广场驻唱十年。
序
今天是中秋节,大家都回家过节了,红歌集团副总陆陌尘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望向窗外,落日的余晖批洒在月渡河上,回家的车辆和行人渐渐喧嚣起来,陆陌尘安静的看着窗外,哪里都不想去。手机来电,是小铃铛,小铃铛是陆陌尘的女朋友,她已经开始准备饭菜,催促陆陌尘赶紧回家过节,陆陌尘含糊了几句,挂掉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陆陌尘就这样静静的坐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每次过节的时候,他都喜欢这样一个人坐着,黑暗和宁静让他觉得安全。工作中的陆陌尘八面玲珑,精通人情世故,于陆陌尘而言,这些本事都是与生俱来,属于技术层面的事情,根本不用走心,陆陌尘的心,像一个无底深渊,没人能读懂他内心深处的孤独,包括小铃铛,因为陆陌尘是个孤儿,他至今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一
1982年11月19日清晨,A市福利院门口放着一辆婴儿车,很多过路的人们围在婴儿车前,议论着孩子的来历,刚来上班的顾院长将孩子抱进福利院里,她翻遍婴儿车,并未发现与孩子身世相关的蛛丝马迹,婴儿车里,有几袋奶粉和三百块钱,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聚散随风转,此已非常身,落款老陆。于是顾院长给孩子起名叫陆陌尘。
陆陌尘有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天性聪明,充满灵气,顾院长一直亲自照顾陆陌尘,视如己出。在陆陌尘的眼里,孤儿院就是整个世界,他和其他的孩子们一起玩耍,一起吃饭睡觉,他觉得顾院长就是他的亲人,其他的孩子们就是他的兄弟姐妹,他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什么,他在孤儿院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
陆陌尘六岁的时候,顾院长送他去附近的育红小学上学,在学校里,陆陌尘感受到了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同学们在班里都会谈论爸爸妈妈,放学了,小伙伴们都等着爸爸妈妈来接,有一天,顾院长接陆陌尘回家,和往常一样,顾院长牵着陆陌尘的小手往回走,陆陌尘突然问:顾阿姨,我的爸爸妈妈呢?
顾院长说:他们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
陆陌尘又问: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他们是不是不爱我?
顾院长蹲下来,看着小小的陆陌尘,说:他们不是不爱你,他们只是暂时不能带着你,因为他们的工作很危险,他们有一天会来接小陆回家的,爸爸妈妈都很爱你。
陆陌尘似信非信的点点头,不再说话,顾院长眨了眨眼睛,看看天空,忍住了泪水。
一天下午,顾院长没有按时来接陆陌尘,班主任只好亲自送陆陌尘回去,育红小学跟孤儿院隔着两条马路,远远地能看到孤儿院方向火光冲天,消防车正呼啸而过,陆陌尘大喊:我们家着火了!说着就要朝孤儿院跑,班主任一把抱住陆陌尘,任凭陆陌尘疯了一样的厮打:我们家着火了,放开我,我要找顾阿姨……
火灾在半个小时之后被控制住了,顾院长因为三次进大楼抱孩子们出来被烧成重伤。那一晚,陆陌尘和其他小朋友被安置在一家招待所里,第二天,班主任接陆陌尘去上学,放学后,班主任对陆陌尘说:我们去医院看顾阿姨,她受伤了。
那是陆陌尘第一次对医院有印象,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衣服,人们看上去都很忧虑,没有快乐,不知哪个角落传来嘤嘤的哭声,陆陌尘不喜欢这个地方。走进顾院长的病房,两边站着很多人,顾院长被纱布包裹着,像个木乃伊,看不见脸,陆陌尘吓呆了,眼泪像泉水一样往外流,小小的陆陌尘心里充满了恐惧,他不知道除了顾阿姨,这个世界上他还能指望谁?他穿过人群走到顾院长床边,无助又绝望的看着顾院长,顾院长示意身边的人拿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三百块钱和那张落款老陆的纸,顾院长费劲的对陆陌尘说:小陆,这是爸爸给你的礼物,他们很爱你,有一天一定会来接你,你要好好学习,早点长大。陆陌尘拼命点头。
第二天,顾院长走了,陆陌尘和其他小朋友被大巴车拉着参加了顾院长的葬礼。葬礼隆重又纷乱,来了很多人,市领导上去讲话,赞颂了顾院长的一生,然后坐着小轿车扬长而去,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们排起长队告别遗体,很多人哭的几乎晕死过去,陆陌尘觉得很夸张,他跟随着人流来到顾院长的遗体前,觉得陌生,他知道顾阿姨已经去了别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
葬礼结束,世界很快恢复了原来的面貌,烧毁的孤儿院大楼很快被修缮一新,市里也派来了新的院长,但陆陌尘世界里的一盏明灯熄灭了,从此,他的世界一片黑暗。
电话再次响起,打断了陆陌尘的思绪,小铃铛又催他回去了,他有点不耐烦的说: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你饿了就先吃吧。挂掉电话,陆陌尘走出办公室。途经A市有名的地标建筑——龙泉广场,今天是中秋节,一位流浪歌手在唱月亮代表我的心,低沉的男音缓慢沙哑,绝望又温柔,一曲唱完,陆陌尘走上去给歌手点了一支烟,两个人靠在墙上,相视而笑。
歌手看上去五十多岁,身材健硕,留着精神的短发,透过岁月留下的皱纹,依稀看得出这歌手年轻时是个俊朗的少年。大家管歌手叫老海,老海在这里唱了快十年了,陆陌尘参加工作的时候,老海就在这里,每当陆陌尘心里忧伤的时候,他就到龙泉广场来,一边抽烟、一边听老海唱歌,时间长了,他和老海渐渐熟了起来,两人聊聊天说说笑话,偶尔也一起去吃点夜宵,但对于自己的身世,陆陌尘只字不提,老海也从不多问,陆陌尘喜欢这样的关系,简单舒服。
月光之下,两个男人,一老一少,陆陌尘问:你还是自己一个人?
老海:是,一个人清净,你呢?那个追着你跑的小丫头呢?
陆陌尘:女人有时候挺烦,一个人清净,说完笑笑。
老海深吸一口烟,拍拍陆陌尘的肩膀,说:人家只要愿意跟着你,就是你的福气。
说完,老海拿起吉他,开始下一曲,陆陌尘做了个ok的手势,转身走了。
回家后,小铃铛吧饭菜端上桌,一边给陆陌尘夹菜,一边唠唠叨叨说自己的事情,小铃铛是个充满快乐的女孩子,她知道陆陌尘是个孤儿,也知道陆陌尘所有的经历,但她根本不能理解陆陌尘内心的孤独,这也是陆陌尘喜欢和小铃铛在一起的原因:与其不被理解,不如彻底隐藏,找一个单纯如水的女孩子,可以让陆陌尘一边感受对方的快乐,一边封闭自己的内心。
晚上,小铃铛抱着陆陌尘睡着了,皎洁的月光照着小铃铛长长的睫毛,陆陌尘看着这张无辜的脸,想起老海说的那句话:人家只要愿意跟着你,就是你的福气。
二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刺破黑夜,陆陌尘接起电话,对方是A市人民医院的护士,告知陆陌尘红歌集团老总刘红歌因车祸正在抢救,陆陌尘挂掉电话,冲出门外。陆陌尘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3点多,医院急诊室外站着刘红歌的秘书。秘书见到陆陌尘,快步走上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陆陌尘:
中秋节晚上,刘红歌在A市的一家度假村招待客户,本来秘书给刘红歌定了房间,准备当晚住在度假村的,但是刘红歌远在美国的女儿Alisa第二天要来A市,所以刘红歌结束晚宴后就独自驱车赶回A市,在下高速公路的路口时,与一辆正要转弯的卡车相撞,卡车司机已经被交警带走,根据交警的讯问,卡车司机是疲劳驾驶,转弯时没有及时减速,当他看到刘红歌时,已经来不及减速了。车祸后,卡车司机报警并拨打120,目前,刘红歌正在接受抢救。
“Alisa的飞机几点到?”陆陌尘问秘书。
“上午6:30。”
“有Alisa的联系方式吗?”陆陌尘接着问。
“刘总手机上有,我可以找到。”
“你去机场接Alisa,接到后直接带到医院。”
“好的,陆总。”说完,秘书走出医院。
抢救室的灯一直亮着,有几个护士匆匆跑出来又匆匆跑进去,陆陌尘想问问刘红歌的病情却根本插不上嘴,当下,陆陌尘能做的只有等待了。陆陌尘走到走廊的尽头,拿出一支烟,忽然想起这是医院,又默默把烟塞回烟盒里,回到走廊的长椅上,慢慢坐下。
这一刻,万籁俱寂,路灯的光线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墙壁上留下一片暗影,陆陌尘回忆着自己十年前大学毕业进入红歌集团做销售,从一个普通的销售人员一路做到公司的二把手。在这一路上,刘红歌给了自己很多帮助和支持,也教会了自己很多东西。十年光阴转瞬而过,刘红歌对于陆陌尘来讲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存在,熟悉的是他们十年来一直并肩作战,二人虽然年龄差很多,但总有一种难得的默契,都是那种做事情思路清晰干净利索的人,这十年刘红歌依靠自己的关系拿下了很多地块,而每次开发的楼盘在陆陌尘的策划之下,都可以销售一空,在事业上,陆陌尘和刘红歌是最完美的搭档;陌生的是,陆陌尘并不知道刘红歌的家庭环境,他只知道刘红歌一个人从美国回来创业,女儿Alisa在美国有自己的生意,Alisa偶尔会来中国,刘红歌也偶尔会去美国,除此之外,陆陌尘对刘红歌一无所知。此刻,陆陌尘觉得有一丝愧疚,他说不清楚这愧疚从何而来,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义务多给刘红歌一些关心,他也许应该邀请刘红歌一起到家里过中秋……要是那样这车祸……陆陌尘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看着钟表的指针一秒一秒的艰难划过,心乱如麻。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渐渐洒进走廊,城市开始在阳光的温热下苏醒过来,陆陌尘还在焦急的等待。八点多的时候,秘书带着一位女士风尘仆仆的走进来,不用说就是Alisa了。
陆陌尘站起来,伸出手去和Alisa握手:你好,我是陆陌尘,刘总的下属,刘总…… 陆陌尘有点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Alisa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坐飞机太久还是哭过的痕迹,说:妈妈的事情秘书在路上告诉我了,谢谢你们照顾她。
说完便没有话了,陆陌尘不知怎么安慰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空气似乎凝滞了。秘书在一边打着圆场,一边扶Alisa在椅子上坐下来。
没一会儿,急诊室的灯灭了,先是几个护士走了出来,紧接着是刘红歌的主刀大夫,用毫无感情的语气问:谁是病人家属?
陆陌尘走上前去,然后又转身拉起Alisa,对医生说:这位小姐是病人的女儿。
医生半低着头对Alisa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家属请准备后事吧。说完,从Alisa身边快步离开,紧接着护士们推着一张病床出来,上面的人被白色的布盖住。
陆陌尘感到一阵眩晕,Alisa慌乱的大哭:what?Mymom is gone?
秘书抱住失控的Alisa,示意护士们把病床推到太平间。
陆陌尘强迫自己控制住情绪,他知道这里需要他,刘红歌在A市没有亲人,Alisa又对中国的情况不了解,刘红歌的后事、公司的工作,都需要陆陌尘来打点,他没有时间让情绪蔓延。他理了理思绪,看着旁边依然大哭的Alisa,跟秘书说:把Alisa送到刘总家里,你陪着她,有什么事情及时打我电话,我先去公司处理别的事了。
秘书点点头,陆陌尘和秘书一起把Alisa架到车上,看着秘书的车缓缓开动,陆陌尘自己开车回到红歌集团。
三
陆陌尘回到公司,先通知公司行政部门安排刘红歌的丧葬事宜,然后召集股东大会,根据公司章程,持股人发生意外之后,其股份的10%由持股人法定继承人继承,其他股份由股东大会内部认购,分完股份之后,股东大会一致通过由陆陌尘接替刘红歌成为红歌集团一把手。股东大会开得很顺利,所有重大的人事任命和业务交接都在当天有了结论。
开完会,陆陌尘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向行政主管询问了丧葬会的相关事宜,丧葬会确定在后天的上午举行,届时市里会派领导来参加,还有很多商界政要都会一同列席。
打完电话,陆陌尘开车去了A市人民医院,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他走进太平间最后来看一眼刘红歌,他掀开白布,刘红歌的脸平静安详,嘴角似乎还挂着些许笑意,这个和他共同工作十年的长者,此刻就像是一位亲人,陆陌尘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苦涩,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祷告了一番,然后走出太平间。秘书发来微信说:Alisa的情绪好一些了,刚吃过晚饭睡着了,我会陪着她,明天再联系。陆陌尘回了一条:谢谢,辛苦了!
然后,陆陌尘回到家里,小铃铛给他烧好洗澡水,洗完之后,陆陌尘昏昏的睡着了。
第二天,陆陌尘跟行政部门的同事一起,在殡仪馆忙乎了一天,虽然他自己从来不看重各种仪式,但他觉得,能办一场体面的葬礼,是自己唯一能为刘红歌做的了。忙完之后,他专程赶到了刘红歌的家里,向Alisa交代了公司的相关安排,以及葬礼的礼仪、细节等等,交代完毕,便独自离开了。
第三天一早,陆陌尘最先赶到灵堂,灵堂两侧摆满了人们送来的花圈,刘红歌的黑白照片放在最中央,被一圈盛开的菊花包围着,陆陌尘再次环顾灵堂四周,确定各个环节都没有纰漏,最后,他郑重的站在刘红歌的遗像前,四目相对,默默的对刘红歌说:刘总,一路走好!
来凭吊的人们陆续进了灵堂,Alisa也在秘书的带领下,站在家属的位置上,人们进来,鞠躬,走到Alisa面前说一句:节哀顺变,Alisa回一句:谢谢。上午十点钟,葬礼正式开始了,市委秘书长代表市委在葬礼上讲话,赞扬了刘红歌为A市经济做出的巨大贡献,同时表达了市委领导同志们对刘红歌家属的关心,然后,人们开始围着圈告别遗体,陆陌尘站在灵堂门口,冷眼看着这一场表演,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顾老师当年也是这样被送走的。
陆陌尘想:人是不是真的有灵魂,灵魂是不是真的会上天堂,如果是,我们应该微笑着祝福那些走了的人们,而不是痛苦流涕。他们已经走了,而我们,还要在这个世上挣扎。
结束了葬礼,生活渐渐恢复正常,陆陌尘正式接手红歌集团一把手的工作,刘红歌的股份、个人存款和不动产均由Alisa继承,陆陌尘安排秘书陪着Alisa办理了所有的手续。一个月后,Alisa要离开了,出发当天,陆陌尘为Alisa送行,他带Alisa到了一家酒店,人很少,他说这是刘总最喜欢来的地方。
”陆总,谢谢你为妈妈的事情尽心,没有你的话,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不用客气,刘总对我不薄,这都是我该做的。突然遭遇这么大变故,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的多。“
”是吗?谢谢!“
”你家里还有别人吗?比如……你的……。“陆陌尘想问Alisa的父亲,但又觉得这是隐私,不太好意思开口。
”你是说我爸爸是吗?我爸爸十年前去世了,其实我爸爸和妈妈一直都没有结婚。“
陆陌尘喝了一口水,吃惊的看着Alisa,Alisa向陆陌尘讲起了刘红歌年轻时的故事。
四
80年代初,20岁的刘红歌作为最后一批回城的知青,被安排在A市的一家毛纺厂当工人。刘红歌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追她的人络绎不绝,但不知为什么,她看上了在厂门口开小卖部的一个英俊青年,那个年代没有正式工作是件不光彩的事情,但刘红歌并不在乎这些,不上班的时候,刘红歌就到小卖部帮忙收钱,晚上,刘红歌就偷偷从宿舍溜出来和青年住在一起。两个风华正茂的灵魂肆意享受着青春和爱情,他们不考虑明天,因为知道也许这爱情没有明天。
没过多久,刘红歌怀孕了,她回家告诉父母,想和青年结婚,但刘红歌的父母和哥哥坚决不同意,并把刘红歌赶出家门,青年曾劝过刘红歌,不行就去做人流吧,未婚先孕的罪名他们都承受不起,但刘红歌不同意,青年也不再坚持,一边开小卖部赚钱,一边照顾怀孕的刘红歌。孩子是在郊区的一个赤脚医生家里生下来的,因为大医院不接受这样的产妇,刘红歌也因此被单位开除了。青年对刘红歌不错,他觉得自己欠刘红歌很多,他也暗下决心要让刘红歌和孩子过得好一些,刘红歌出了月子之后,青年白天开小卖部,晚上去夜市上摆摊,他所有的想法就是多挣钱,让刘红歌和孩子不为钱受苦。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年,青年作为中国第一批个体户,很有可能就会成为那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青年是爱刘红歌的,如果说最初他只是被刘红歌的美貌所吸引,那么看着刘红歌勇敢的生下孩子,义无反顾的跟着自己,青年是真的爱上了刘红歌,他希望能给这个女人和孩子最好的生活。但刘红歌的想法却不是这样,每天孩子睡着的时候,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二十出头的年华,面貌姣好,她不想就这样过完自己的青春,她爱这个青年,但她更想要富足和体面的生活,虽然青年很努力,但在刘红歌看来,这都不是长久之计,刘红歌想去深圳,想挣钱,挣了钱之后就把孩子和青年一起带过去,一家人在一起,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刘红歌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但这个念头日渐清晰和坚定,他跟青年讲了这个想法,青年不同意,他觉得挣钱是男人的事情,他无法想象让女人在外面打拼,自己在这里照顾孩子,他也不知道深圳到底有什么赚钱的营生,在他看来,现在这样的日子挺好,虽然钱不多,但足够一家生存,他还打算攒够了钱开第二家店,在他的脑子里,小富即安就是最好的生活,但他显然低估了刘红歌的野心。
刘红歌多次说服青年无果之后,她已暗下决心要自己走,某天夜里,刘红歌哄孩子睡着,她看着襁褓中的儿子不足一岁,她想着青年其实真的对自己不错,或许留下来好好把日子过下去也行,但她无法打消自己心中的念头,她命中注定是个不甘平凡的女子,在青年回来的前十分钟,刘红歌轻吻了儿子,擦干眼泪,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色中。
到了深圳之后,刘红歌在一家宾馆做服务员,半年之后,聪明漂亮的刘红歌做了大堂经理,负责客人的接待工作。在这家宾馆下榻的都是高官富商,有很多人打刘红歌的主义,但刘红歌并不为之所动,被男人包养不是刘红歌的目标,她的目标是自己做个有钱人。
有一次,一位美国华侨在宾馆餐厅里点餐,提出想吃中国的油条和豆浆,而宾馆餐厅并不提供这些饮食,刘红歌得知后,亲自到对面的市场口买来油条豆浆送到华侨的房间。华侨很受感动,于是每次到深圳都会住这家宾馆,一来二去,他和刘红歌渐渐熟络起来,刘红歌也坦陈了自己的经历和理想,华侨表示愿意带刘红歌去美国读书,条件就是要刘红歌做他的妻子,起初刘红歌是不想答应的,因为她心里还惦记着孩子和爱人,她一直梦想着有天能接他们一起来深圳。一年之后,刘红歌从深圳回到A市,可是青年和孩子都不见了,小卖部已经变成了一家饭馆,没人知道青年带着孩子去了哪里,刘红歌回到深圳,联系了那位美国华侨,答应了他的条件,去了美国。
之后,刘红歌并没有嫁给那位华侨,只是一直保持着情人关系,华侨支持刘红歌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读完金融本科,之后刘红歌到华尔街做金融,一做就是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刘红歌从一个靠打工为生的中国小姑娘蜕变成一个收入可观拿美国绿卡的金领,同时她也一直陪伴着那位中国华侨,并生下了Alisa。
2007年美国爆发金融危机,华侨的生意受到影响,身体也一蹶不振,刘红歌辞掉工作,陪伴华侨度过最后的时光,料理完华侨的后事,刘红歌决定回国,回到自己出生的城市,Alisa留在美国,继续打理父亲的生意。
听完刘红歌的故事,陆陌尘一声长叹,他没想到刘红歌的命运竟然如此坎坷,他也从没有听说过刘红歌在A市还有爱人和孩子。
“刘总和你爸爸在一起那么多年,应该也有感情吧?”陆陌尘问。
“当然,我爸爸一直深爱着妈妈,妈妈嘴上不说,但我觉得她对爸爸也是有感情的。”
“那刘总为什么一直不想和你爸爸结婚呢?”
“我想,是妈妈心里觉得对不起她以前的爱人和孩子吧。”
……陆陌尘和Alisa同时叹了口气,一阵沉默。
接下来,Alisa继续说,刘红歌是个心很硬的人,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会不惜一切代价,但是刘红歌也有情有义,她放不下以前的爱人和孩子,因此她不愿意和华侨结婚,但她仍然一直陪伴着华侨离开人世,在华侨最后的日子里,刘红歌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的生活,丝毫没有厌烦和鄙视的情绪,料理完后事,刘红歌带着Alisa熟悉公司业务,等到Alisa能胜任的时候,刘红歌全身退出,准备回国,自始至终,刘红歌没有拿过华侨一分遗产。那些刘红歌年轻时的故事,都是刘红歌在回国前对Alisa讲的,刘红歌说她想找回她的爱人和儿子,她相信他们一直都好好的活着,她想用余生去弥补当年欠下的债。这真是个传奇到令人心痛的女子,陆陌尘心中暗暗的想。
很快,Alisa要赶飞机了,陆陌尘一路送到机场,与Alisa拥抱送别,看着Alisa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五
送走了Alisa,陆陌尘觉得很悲伤,好像世界末日一样,他不知道这些悲伤从何而来,说到底刘红歌和Alisa都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自己只是作为一个旁人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陆陌尘来到龙泉广场,老海和往常一样在那里唱歌,陆陌尘在台阶上坐下来,一边听歌,一边看着眼前的景象,纳凉的人们三三两两,有情侣、有老人和孩子、有远方的游客,人们因为不同的原因在此刻聚集,不一会又将各自离去,就像我们的人生一样,姻缘聚散,自有天定。
唱完一曲,老海走过来跟陆陌尘并排坐下,陆陌尘照例给老海点了一支烟,
陆陌尘问:你为什么在这唱歌?
老海:我原来住在这儿,这儿是我的家。你呢,有日子没看见你了。
陆陌尘:我老板车祸去世了,很突然,这女人挺不容易的。说完,叹了口气,说:走,咱们喝一杯去。
老海:好。
老海收拾起东西,陆陌尘帮着一起搬到停在路边的皮卡车上,他们开车到经常去的小街,老海很喜欢这条街,他说这是A市最好的小吃一条街,开了三十多年。走进一家酒馆,两个人轻车熟路的点了一瓶白酒和几个下酒菜。酒过三巡,两个人都有点微醉,
“海哥,说说你的故事吧,你到底是干嘛的,你没工作,靠唱歌怎么养活自己?”陆陌尘半醉半醒的问到。
“我25岁的时候去了深圳,刚开始没关系也没钱,就在电子市场给人家打工,后来慢慢的熟悉了业务,就自己单干,那个时候深圳挣钱很容易,我在深圳电子商贸城租了20平的柜台,专门卖内地需要的电子产品,刚开始卖随身听、电子表,再到后来卖BP机,大哥大,再到手机、电脑,总之就是什么赚钱卖什么。赚了钱就去澳门,有时候赢有时候输,混下来也就是个平手,我也找女人,但我不想谈感情,太累,太伤,有些小姑娘十八九岁就出来混,看上去都很风尘,实际上心里都还是个孩子,你不能对她太好,对她好她就想跟你过一辈子,可哪有什么一辈子呢,我宁可给她们钱,这对她们来讲更实际一点。”
说完,老海跟陆陌尘碰碰杯子,喝下半杯白酒。
陆陌尘问:那为什么又回来呢?
2007年的时候,生意普遍不太好做,我也混得有点累了,我攒的钱已经够我养老了,所以我就把生意转给别人,回来养老,你也许不知道,龙泉广场以前是个纺织厂,大国企,里面的姑娘都跟花儿似的,我们年轻的时候就蹲在厂门口等着看那些下班的姑娘,我的青春我的生命都在这里,我对这儿有感情。我从深圳回来的时候,纺织厂已经不在了,建了龙泉广场,我就到这儿唱歌,我年轻的时候也在这儿唱过歌,我总觉得在这儿唱歌,能让那些我爱的和爱我的人听见。
陆陌尘问:你还有爱的人?你不是不谈感情吗?
老海笑笑:现在没了,年轻的时候有过,过眼云烟,但也忘不掉,永远都忘不掉。算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今天肯定有事,都写脸上了。
陆陌尘叹口气说:也没什么,就是我老板车祸去世了,挺突然的,好像以前也在纺织厂工作过,后来去了美国,一个传奇的女人。
老海问:是吗?也在纺织厂干过,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还认识。
陆陌尘:她叫刘红歌。
老海喝下最后一口酒,彻底醉倒在桌子上,陆陌尘费了很大的劲儿把老海拖起来,拦了一辆出租车,开到老海家门口,他从老海身上摸出钥匙,两个人摇摇晃晃的到了老海家,老海已经醉的不省人事,陆陌尘扶老海睡在床上,轻轻脱掉老海的鞋子,盖上被子,准备离去。月光下,陆陌尘看到老海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老海和一个女人,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那个女人看起来很面熟,陆陌尘拿起照片走到窗边,在路灯的照射下,他清晰地辨认出那个女人就是年轻时的刘红歌,陆陌尘感到一阵战栗,他去掉相框,把照片拿出来想仔细看个清楚,没错,那女人就是年轻时的刘红歌,翻到照片的背面,写着的四句诗: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聚散随风转,此已非常身……落款:陆大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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