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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林区的冬季寒冷而又漫长,最低温度可达零下50摄氏度,可以说是滴水成冰。
有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我二舅作为红旗林场的司机在大雪封山前,为了给一个伐木点送给养,差点冻死在路上。
后来的很多年里,姥姥经常给我讲二舅死里逃生的故事。
我在唏嘘感叹的同时,对像二舅一样奋斗在林场一线的普通劳动者们充满了敬佩之情。
二舅从小就淘气。
可以说是远近闻名。
他夏天往女生书包里藏蚯蚓,冬天往男生脖领子里塞雪球,一年四季在各科老师的课堂上搞小动作,惹得老师们都烦他。
女老师一听说要当他的班主任,都急得直哭,男老师则气得直跺脚!
他今天撵张大娘家的鸡,明天打李大爷家的狗,惹得街坊四邻不得安宁。
要说是姥姥姥爷管教不严,那可真是冤枉了他们。
姥爷把挑水的扁担都打折了好几根,姥姥的笤帚疙瘩也打散了无数个。
可二舅像是学会了“凌波微步”,能躲就躲,躲不开,就咬紧牙关愣抗着,一句软话也不肯说。
通常是姥爷打累了才住手,姥姥则边打边哭,哭累了,也住手了。
可惜没用,二舅依旧是一副顽劣的样子,丝毫没有改变。这让我想了孙悟空,想起了《西游记》里“石猴出世”那一段。
后来,架不住学校三番五次找家长,二舅的成绩也从来没进步成倒数第二名过,所以,初二下半年,他辍学了。
这回他更自由了。
每天早早起来练武功:他从来不用扁担挑水,而是双手提水,像李连杰演的《少林寺》里和尚那样。伸平手臂,每只铁桶盛满水后,没有八十斤,也有五十斤,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他把姥姥炒熟准备做大酱的黄豆,装在咸菜坛子里练“铁砂掌”,那些黄豆被他戳得惨不忍睹。
他自制了弹弓,专门打院子里树上的麻雀。经常惹得大花猫“喵喵”直叫,连连提出抗议。
还在院子里的实地上钉了九根碗口粗的圆木头,足有一人高,练起了“梅花桩”。
他做起事来,执着而又认真。当然,都不是啥正经事儿。
只要不出去惹祸,姥姥姥爷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折腾。
二舅武功练得咋样,我不知道。
肌肉是真练出来了,他的肱二头肌一用力,硬得像两块石头,还一动一动的。
我和哥哥经常像两只小猴子一样,吊在他的胳膊上,二舅则在原地转圈,那可是最早的“旋转木马”!
他的胸大肌更是结实极了,任凭哥哥的小拳头多用力锤他,也是微丝不动。
还有清晰可辨的六块儿腹肌,夏天为了充分展示它们,就算是穿着背心,也要把下面卷起来。
这样的好身板,不打群架可惜了,不做社会痞子可惜了,不当“大哥”可惜了,可惜,二舅真就没做那些打打杀杀的勾当。
但是说也奇怪,社会上的痞子们见了二舅,都会毕恭毕敬地叫声“二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镇住的那帮魔头的。
二舅追求时髦,啥流行穿啥——披肩长发还烫着卷儿、花格子衬衫、看不到脚面的大喇叭筒裤子、戴个蛤蟆镜,这通常就是他的标配。再加上一米八的大个子,走到哪里都拉风极了。
他没事儿就去舞厅跳舞,甩着一头乱发,时不时加点前空翻,倒立啥的动作,引得一群社会男女青年围在身边,尖叫吹口哨。
他貌似很享受这些。
姥爷可是一百个看不惯,骂他“二流子”。逮到喇叭裤就用剪刀给豁开,好几次揪着二舅的卷发要给他剃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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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女人的成长要用一生,很多老太太都七老八十了,还很幼稚,还可以撒娇。
可男人的成长,有时候仅仅需要一件事、一夜、甚至一瞬间。
在接班指标被我厉害的老姨抢了之后,在跟姥爷一顿耍脾气被胖揍了一顿后,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竟然自己跑到山上的红旗林场做起了伐木工人。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为了支援国家建设,一批批林业工人不畏严寒,与恶劣的自然环境作斗争,采伐木材并源源不断地发往全国各地。
而伐木工是林场里最累最苦的活儿,他们都是冬季作业,住的是几十个人的木刻楞房子。喝的是雪水、冰水。吃的是窝窝头、咸菜干儿。
穿厚厚的粘疙瘩鞋,经常因为出汗,袜子跟鞋冻在一起。每天晚上,都要用开水连鞋带脚一起泡,这才能把脚取出来。
就算是戴着厚厚的围巾、手套,脸上、手上的冻疮也是反反复复,好了又长,长了又好。
森林里还时常有饥饿的熊瞎子出没,吓得他从来不敢一个人出去。
好多次,二舅也熬不住了想回家,可是一想到姥爷对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还有老姨得意洋洋的嘴脸,他忍住了。
拼命地干了两年活儿,跟那些质朴的工人在一起,逐渐体会到了父母的苦心,也理解了老姨作为女孩子,想有一份轻松稳定工作的心情。
闲暇时候,二舅喜欢帮着司机张大爷修车,一来二去,竟然学会了开车。
张大爷退休后,二舅自然而然当了司机,那一年,不过才二十二岁。
那一年,白毛风刮了半个月还没有停,一个伐木点的粮食已经断了两天了。
偏偏林场送给养的司机家中有事,于是二舅自告奋勇代替他出一趟车。
如果一切顺利,一天一夜就可以到达伐木点。可是,在路程走到一半的时候,漫天风雪很快让二舅迷失了方向。
他在荒无人烟的茫茫雪原上跑了两天两夜,直到燃油耗尽,也没有看到伐木点的木刻楞房子。
那一刻,想来二舅的内心是相当绝望的。
除了有不能把给养按时送到的担心外,自己的生命安全也受到了威胁。
在原地等待,没有食物,也不知道别人能不能找到自己。
弃车徒步,若方向错了,还是死路一条。
二舅思想斗争了片刻,就做出了一个后来被证实是特别正确的决定。
他选择弃车徒步寻找采伐点。
走出驾驶室,虽然是一小步,也需要巨大的勇气。
狂风卷着雪花,吹得他举步维艰。
二舅将围巾严严实实地裹在棉帽子外面,只在眼睛那里留下一条缝看路。
那条围巾,是二舅一气之下跑上山当了伐木工后,姥姥特意托在供销社的亲戚给买的毛线,用了三天晚上赶织而成的。
纯羊毛毛线,足足用了二斤!很宽很厚。
剩下的毛线,又织了一双手套,分指的,方便干活,又可以套在棉手套里面,更加保暖。
尽管防护得很好了,可是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心里的目的地前进时,寒冷的空气还是一点点侵蚀了他的身体。
手指冻麻了,没感觉。
大腿冻麻了,没感觉。
双脚冻麻了,也没感觉。
不知道走了多久,从天亮走到天黑。
无数次,二舅想坐下来休息,恍惚中姥爷好像在对他怒吼:小子!不是孬种就赶紧给我走起来,别停下!姥姥也收起一直以来厌烦他的神情,鼓励他:家里马上杀年猪了,等你回来灌血肠啊……
就连从小跟他打架到大的老姨,也用柔和的声音对她说:弟啊,过年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特别漂亮……
二舅提着一口气,一直没有停下,直到似乎看到了远处采伐点的灯光,隐约中,还有狗的叫声由远及近……他一下子倒在了雪地里,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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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满是霜花的玻璃窗,照在他身上,柔和而又温暖。
他躺在采伐点的热炕上,知道自己还活着,两行热泪淌了下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要不是有强健的身体,他无法在冰天雪地里徒步十几个小时;要不是有惊人的毅力和执着的信念,他无法在浑身几乎冻僵了的情况下,还在机械地前进;要不是有厚厚的围巾和手套,他的鼻子和手指怕是要冻掉了!
想想就后怕。
转头看到旁边炕桌上有几个窝窝头,一盘土豆丝,几根大葱,还有一小碟大酱。二舅翻身起来,一顿狼吞虎咽。
他后来说,那顿饭吃得太香了!
二舅养好冻伤,下了山。他的先进事迹很快传遍了整个林场。带红花、到处作报告、被树典型……着实风光了一把。
那一年,恰巧赶上姥爷六十六岁生日。
66岁是大生日,同时也为了庆祝二舅劫后余生、为家争光,姥姥决定大办一次,很多亲戚朋友都来了。老姨也把那个所谓的“漂亮的女朋友”带来了。
“女朋友”其实一点都不漂亮,皮肤黑黑的,还有点胖。
只见她特别自然地帮着姥姥准备饭菜,招呼客人,她做的大馒头,又宣(一声)乎(就是很松软的意思),又有嚼劲儿,菜也做得好吃,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可能她对二舅的事早有耳闻,看他的眼神都是崇拜的。
宴席上,二舅郑重地跪在地上,给姥爷磕头祝寿,还说了很多感恩父母的话,满屋子的人都很感动,姥爷也罕见地流下了眼泪,端酒杯的手都颤抖了。
大家纷纷跟二舅喝酒,感慨他经历过生死的考验,终于长大了。
这时候,“女朋友”挺身而出,替二舅挡酒,喝倒了一群大老爷们。喝出了女中豪杰的味道。
最后自己也喝醉了,在姥姥家足足昏睡了两天。
这场酒,喝出了“美救英雄”的味道。
自古,英雄重英雄,英雄惜英雄。
二舅一下子就被感动了。
转年就跟她结了婚。次年表弟就出生了。
特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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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尉迟小隐,简书创作者。金牌会员。
曾获简书社区优质文章挑战赛第二赛季“卓越大师”奖、简书「医生」主题征文三等奖。在简书非官方举办的各类征文活动中多次获奖。
入驻简书一年余,输出文字4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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