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姑

刚才恍惚入梦，神智不清，竟然梦到了老王姑。

老王姑是昔日邻居，一墙之隔。邻居中能叫姑字辈的，一般都是寄居娘家，后而慢慢扎根，老王姑亦是。

老王姑年轻时嫁与王姓人家，夫家凋零，举家迁至尚还富足的娘家，自成一户。因为老王姑夫并非入赘，所以皆不改姓，于是王姓一脉渐渐融入这个村落。

我没见过老王姑夫，据说幼子尚在襁褓中便撒手西归，留下老王姑带着两子一女艰难度日。时间久了，年岁渐长，小一辈的便尊一声老王姑。

老王姑一直没有再嫁，一是可能靠娘家近，有兄嫂照顾一二，外人不敢欺负；二是带着三个孩子，那时候多个孩子多张嘴，家家都没余粮，着实都不容易。

其实我觉得还应该有三，当然这是一个作为小辈的猜测。猜测的主要依据是同老王姑遗像并排放着的老王姑夫的遗像。遗像原来一直被老王姑放起来，如今老王姑也走了，就被孩子们请出来同他们的母亲一起供奉。

照片上的老王姑夫看起来四十左右，神风俊朗，虽然个头看不出，但照长子大黑哥的个头，应该也算中等偏上。依照现代人的思维模式，我觉得老王姑同老王姑夫应该是伉俪情深，难舍再嫁，必是愿百年后再合葬。

---

老王姑一生劳碌，日子过得很是艰难。那时候家有两个壮劳力的生活尚且难过，何况一个瘦弱妇人带着三个能吃的孩子？并且迁到娘家，也有点寄人篱下的味道，处处都低眉顺眼，温言温语，不敢与他人争高低。虽有哥嫂照拂，但日子是自己过的，谁也替代不了！

岁月的碾压，让原本瘦弱的老王姑更是孱弱，身体削薄，如同纸片，似有大风便能吹走。有时看她背着一堆玉米秸，蹒跚而行，颤颤巍巍，像背负着一座大山。我一直担心她会突然倒下，但她没有，抬起头来，风霜腐蚀的脸上，满是褶皱，却充满笑意。

长大了我才明白，能负起生活这座大山的肩膀，不一定宽广结实，但内心一定强大，有不屈于命运的意志和责任感。

---

什么样的日子都熬不过人烟。

老王姑的三个孩子，在母亲如今已搂不住他们的怀里长大了，该上学的上学，该劳动的劳动，该嫁的嫁，该娶的娶。不比谁家强，也没比谁家差。

那时候能吃饱肚子已是不易，能供孩子上学更是艰难。但要强的老王姑，硬生生的咬着牙，土里刨食，鸡蛋卖钱。让长子学了木匠，有了傍身的一技之长，让幼子上到高中毕业，打工也能找点轻省的活路。

人们常说，子女爱父母，不及父母爱子女十分之一。

这是人之常情。

老王姑辛苦一生，养大了三个孩子，接下来又给孩子的孩子操劳。看大了老大家的孩子，接着看老二家的孩子。又干又瘦的老太太，不敢浪费自身的一丝一毫力气。行至暮年，干瘪的躯体已经被岁月几近榨干了最后的养分。

等老二家的孩子不用人照看的时候，老王姑似乎完成了她的使命，可是却迟迟不肯离开这个世界。她还是不放心啊！但是，除了孩子们各自的小家，她的家在哪里？女儿接过去住一段日子，但传统的思想让风烛残年的老人还是待不住，毕竟还有两个儿子，那里仿佛才是家。

后来三个孩子轮着养老。两个儿子都娶了很是强悍的老婆，家里都是媳妇当家。老二媳妇貌似更厉害一些，骂骂咧咧的琐事也就更常见一些。再后来老大媳妇忙着做个小本生意，索性让婆婆在自己家住了下来。老大媳妇人虽强势，却是个心眼正的，娘家也有高堂劝说一二，比老二家倒是强了许多。正好婆婆过来还能给看个门，拾掇拾掇，比外人强多了。

老王姑算是安顿了下来。她依然拼了命地劳作，给长子长媳看好家。偶尔还得去照看照看老二家。不管孩子们如何，总归都是她的孩子们。

---

最后一次见老王姑，是我父亲走之前的最后一个寒食节。我陪父母回老家给爷爷奶奶烧纸钱，听说老王姑快不行了，我去探望。

灵床已经摆上了，大队管事的人也到了。老王姑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可能是在等外地的孙子赶回来。躺在灵床上的老王姑骨瘦如柴，脸色蜡黄，袖子外的胳膊肤色也是蜡黄，真真是被岁月熬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

我轻轻叫她，她已全身不能动弹，只有眼珠能动。大黑哥说已经不能认人了。我叫了两声，她眼珠动了两下，看不出悲喜，眼角却是有泪滚落。

我第一次直面一个人的最后时光和面孔，没有惧怕，却是震撼。

寒食节过后，老王姑就走了。

生活给予她的辛苦和重担，也一并卸下了。

我不知道那个世界的相遇，尚还壮年英俊的老王姑夫能不能认出如今的老王姑，但还是期盼他们能执手相看泪眼，老王姑夫对老王姑说一声:你辛苦了！

这是老王姑应该得到的。

---

今日小憩片刻，竟然恍惚入梦，还梦到已走了三年多的老王姑。

梦到我回到老家，去大黑哥家串门。老王姑坐在门口的高台上，神情还是如之前那样平静无悲无喜，眼里有慈悲。衣衫薄旧，老式的蓝色偏襟大褂，有风吹起，更显身子单薄。我同她打招呼，忘了她是否言语，再后来是风大了，她衣衫飞起，躯体慢慢倒下，化在风中不见。

我有些惊讶。

进门找到大黑嫂，她正在包水饺。我和她说了老王姑刚才的情况。大黑嫂似乎并不惊讶，只是说你老王姑可能不放心，来家看看，觉得都好，就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

然后，我就醒了。

醒来以后感觉虚虚实实，一切不太真实。静坐了一会，想起前几日聊天提到大黑嫂，所以今天才有此一梦吧！

遂记之，且当怀念一下老王姑吧！

本文由【精选好文】专题推荐。

本文编辑：非村

专题主编：城外的阳光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