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妈走的那天，她没有哭

           

她亲妈走的那天，她没有哭

我以为你会笑，会一直笑，直到你哭的没有一点韵律。

                        01

她妈下葬的那天，我远远的看见她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后面。

低垂着头，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低声啜泣，一点一点的挪着步子向前方走去。

我不能看清她的表情，也根本无法想象她的表情。

已是入秋时节，凉嗖嗖的晨风呼呼的往身上灌，满树满树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落在她面前。

看着看着我的眼前就浮现出6岁那年初夏的傍晚，天边挂着紫红紫红的云霞，印在我小小的手上，格外好看。

那时我正蹲在草丛里看着各种奇怪的虫子入神，她突然气喘吁吁的跑到我面前，指着河边的那个方向跟我说:“你快去看看你的妈妈怎么了，她躺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她好像不会说话也不会笑了，就闭着眼睛。”

我光着脚丫跟在她后面跑，跑到桥上的时候，看到好多人围着，我挤进去看到爸爸抱着妈妈在哭，姑姑也在哭，舅舅也在哭，所有的人都在哭，可我却没有哭，我以为他们在唱歌，因为妈妈最喜欢听歌了。

面对妈妈的离开，我因为年幼而不知道要哭；而长大懂事的她，面对她妈妈的离开却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有人问她为什么，她说，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02

读小学的时候，她跟着她妈在砖厂里干着又累又脏的活。

那时爸爸是砖厂的包工头，在厂里开了一家小卖部，每次有什么新鲜的小零食我就会很欣喜的跑去窑里面找她。

我踉踉跄跄的爬到窑上，她小小的身体背对着我蹲在地上，照着她妈妈的样子像模像样的干着活。

我从后面偷偷的拍她一下，她又欣喜又震惊转过头，看到我，像一只小鸡一样咯咯的笑。

  我看着满脸灰尘的她，更是笑的前仰后翻。

她羞涩的擦了擦鼻头上的灰，问我去找她干嘛。

我拿出零食还没等我说出“我是来给你送吃的”那句话，不远处就传来她妈严厉的叫声:“快点干活，没做完中午饭就别想吃了。”

她立即收起笑脸，眼神无辜的继续埋头干活。

我也就只好把吃的放下，然后小心翼翼的离开了。

                      03

有一天，她跟着我去玩煤，在煤堆里滚上来滚上去，两个人全身黑的只看的到眼珠子骨碌骨碌的在转。

她妈来找她吃饭，看到她弄的一身脏兮兮的，火冒三丈，二话不说提着她的耳朵，就往臭水沟里面推，一边把她的头往沟里面按一边恶狠狠的骂着。

我吓得不知道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她一边哭一边挣扎着叫我去救她，可我却不敢，正好赶上爸爸来找我，她妈妈才作罢，把她从臭水沟里提上来。

她头发湿漉漉的，粘着一坨一坨的泥巴，散发出难闻的臭味。泪水和污水混合在一起， 像恐怖片里被遗弃的孤儿幽怨的看着她妈妈。

她妈也就自顾自的骂着，推着她往家的方向离去。

爸爸看我一身黑乎乎的也不生气，就说下次不要再带她去玩了，害她挨打。

我内疚的点了点头，然后问爸爸，她是不是她妈妈的孩子，爸爸说是呀。我有点相信又不相信的说了句:“奥”

                        04

后来我回老家上学，可是她却没有跟着回来，因为她妈妈想让她跟着她一起干活。

过了两年他们一家都回来了，她也被送去上学了可是原本比我高两级的她却比我低一级，因为落下的课要补回来。尽管这样，她的成绩也很好，可以考到前几名。

回到家之后，她还是要干好多的活，洗衣，做饭，洗碗，挑水，砍柴……反正女孩子能干的她都会干，而且还要照顾她弟弟，那个时候我渐渐的懂得她妈妈非常的重男轻女。

她弟弟饿了，是她的错；她弟弟冷了，也是她的错；她弟弟哭了，更是她的错。

仗着她妈妈对她弟弟的溺爱，她弟弟也不叫她姐姐就直呼她的名字；她弟弟出去玩就会用手丈量好西瓜的长度和宽度，深怕她偷吃他的；也学着她妈妈的样子指挥她干这个干那个。

有的时候我真的怀疑她是不是她妈亲生的，可是我奶奶和邻居都说是，而且她还有一个妹妹，被她妈送给别人领养了，怪不得她妈老是说该送走的没送走。

她妈总是到处说她会偷家里的钱，那是因为她妈从来不会给她零花钱，每次我和她从小卖部买吃的回来，她老远看到她妈就会像做贼一样偷偷的把吃的藏起来，或者早就跑的不见人影，然后我就一脸懵逼的看着她不知所以然。

后来我才知道如果被她妈发现，结果又是一顿打。

                      05

那天我们坐在高高的山岗上，她不经意间捋起袖子，我瞥见她的手上青一块紫一块，我问她怎么了，她慌忙把袖子放下来，然后呆呆的望着远方。

许久之后，她跟我说起她爸妈打架的事。她说昨天晚上，她正津津有味的看着热播的偶像剧，她爸妈房间里传出东西碎裂的声音，还有她妈妈一贯的骂声，她慌忙跑去外婆家让外婆去救架，才得以阻止这场战斗。

可是她妈却怪她不该去叫她外婆，所以就拿她出气，把她掐的紫一块青一块。我心疼的看着她，问她疼不疼，她说不疼，反正也习惯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从来都没有看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她就像田畈里的一颗稗草，没有人疼没有人爱。

     

“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她挤出一丝笑容看着我说。

我疑惑的说“去哪里呢？你一个人去吗？”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总之离开这个家哪里都好。”她望着远方的山说。

夕阳的余晖斜斜的落在她瘦弱的身上，给她灰灰的脸上增添了几抹绯红。

我想山的那边有蔚蓝的天空，还有大片大片柔软的云，她一定会开心的，至少比她那个冷冰冰的家好。

                      06

有天中午我在家里吃着中饭，忽然听到外面嘈杂的打骂声，我忍不住好奇跑出去看，正好看见她妈揪着她的头发，骂骂咧咧着说:“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今天下午去不去砍柴，不去今天我就要你好看。”

她一边想要挣脱她妈，一边大声的顶嘴说:“你自己明明今天上午答应了我，我只要上午把下午砍好了，下午就可以不用去了，现在就来反悔。”

这是第一次我看见她敢这样抵抗她妈，暗自替她叫好。

围观的叔叔阿姨都上前想要把她妈拉开，让她妈松手，让她别打了。

可是她妈依然不甘示弱，恨不得把她打死，就好像她根本不是她女儿，而是她捡来的一只野狗。

来她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从她妈手中挣脱，然后她就开始跑，她妈就随手拿起一根挑水的扁担就开始追，一边追一边朝着她扔向那根又长又硬的扁担。

大片大片金黄色的稻田，在和煦的阳光下，被柔软的秋风吹的卷起一层又一层的浪花。

她惦着脚，迎着风穿梭在沉甸甸的稻穗中，掉落在田埂上的稻谷被她踩的发出清脆的响声，似乎在说:“你快跑呀快跑呀”

后来她妈追不到她了，就气冲冲的回家提起她的书包，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的所有书本倾倒而出，就好像那些书本就是她，她妈用尽浑身解数把她的课本撕的稀巴烂，还一边恶狠狠的说:“我让你读书，你还想读书，你就读个屁去吧，我追不到你，你以为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她跑呀跑，跑到后来所有人都找不到她了，没有人知道她藏在哪儿。

夜色像个寂寞的孩子，在不该来的时候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天越来越暗，而躲起来的她肯定又饿又害怕，我想她应该会哭成一个泪人，被自己的亲妈追的连家都不能回。

想着想着我听到她叫我的声音，我被吓得丢掉了正在洗的饭碗，我抬起头看见她在我家厨房的后面，隔着窗户，我看到黑暗中的她是那么无助那么的让人心疼。

我担心的问她:“你去哪里了，你的大伯和叔叔婶婶们都在找你呢，你不想回家就去他们家吧，你饿不饿，要不要来我这里吃饭……”我说着说着，她看到我奶奶走进厨房，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又消失了。

后来我听说，她叔叔在一个老房子里面找到了她，把她送到她外婆家，她外婆给了她钱让她去县城她姨妈家，再后来她再也没回来了，邻居们都说她去了打工。

而她妈不但没有去找她，还怪她外婆收留她，还给她钱，让她离家出走。

我真想剖开她妈的心来看看，是用什么做的，既然那么讨厌她，又要把她生下来。

      而她爸一直以来就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从来不会从她妈手中把她解救出来。

                      07

再后来见她就是她妈走的时候了，她连见她妈最后一眼都没有。

她妈是喝农药自杀死的，据说死的样子非常狰狞，口吐白沫。至于原因无非就是她妈气不过她爸出轨，然后以死要挟。

也许她在心里流过眼泪了，也许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也许她从来没有恨过她妈。

她终究逃不过他爸要娶后妈的命运，而她后妈又生了一个儿子，可人人都说她后妈比她亲妈还好，至少不会打她骂她。

我高中过年回家找她玩，她跟我说她爸想把她嫁了，她说不想听从她爸的安排，她觉得自己还小，还不想嫁。是呀，她只比我大两岁，怎么就可以结婚嫁人呢？我说我支持她，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过了一年吧，她给我发消息说她五一要结婚了，是她爸托人介绍的。

我问她你想好了吗？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她说她想好了。而我除了祝福也只有祝福了。

我多么希望从小受尽磨难的她，从此以后可以一生被爱，拥有的都珍惜，得不到就释怀。

而在我心里，她依旧会是那个和我坐在山岗上，像朵顽强的荨麻草，在风中摇曳，有着爽朗笑声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