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从老家拿了些枇杷过来,满满当当一小纸箱子。我很欣喜,并非因为喜欢吃这么个水果,而是因为它是深深刻在我童年里的印记。这一小箱子的枇杷,一点都不精致,残留着摘时带来的树枝,亦有被鸟啄了的坏果,甚至还有几只蚂蚁在边缘爬得欢畅。比起超市那些拥有精致包装的、晶莹剔透的枇杷,就其模样,说有东施与西施之别也不为过。然而在我的眼中,它们是全然不同的存在,不同到,压根没有可比性。此东施无需效颦,也美艳于我心。
枇杷,与琵琶同音,因其叶子形似琵琶而得此名。要说起我与枇杷的渊源,便想起了幼时家乡的枇杷树。这得要往回追溯三十年。三十年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三十年前我们身边围绕着哪些人?三十年前还有你能记起的故事吗?
其实,三十年前的世界如何我也不知道。那小小山村无法折射整个世界,那幼稚小儿的眼界也看不到多大的世界,更何况不同的人眼中有着不同的世界呢。只是回想着,我所处的所见的那个我的世界,便依稀浮现。320国道边,沿着一条散落着碎石渣子的小路往前七八百米,便到了我的家乡。那时的320国道远没有现在的宽敞,也不如现在路面平整的发光,是碎石和着柏油压成的、差不多一车道宽度的一条路,估计久未修理,还常有一坑一洼。进村的那条碎石渣子路一遇到下雨天,路面状况也很精彩。走在上面像在进行着一场无所谓目的的冒险:这儿一个碎石水坑那儿一个泥巴水坑旁边还一个深深的自行车辙水坑,穿着雨鞋水坑里走一遭,应该是幼时都喜欢做的事情。有碎石的地方尚且走的心惊,有泥巴的地方便是胆颤了,稍不留神,要么鞋子陷进去,要么滑地一下摔个灵魂出窍。所以幼时,对进进出出的这条路又爱又恨。我的家乡,那片斑驳着处处瓦房的村庄,便停驻在这路的尽头。那个时候还没有红砖,都是些白泥烧成的砖头,而且大都是自己家砖窑里烧的砖头盖的房子,不然就是土砖房了。我没有建筑方面的造诣,实不知红砖头、白砖头、土砖头各有什么秋千,但时代的产物日益更迭,由时代浪潮推之而来的人们的选择和行为,便也算作潮流吧。迎着这潮流,村子里的土砖房日渐少了,砖场里自己动手制砖烧砖的人多了。制砖和制瓦各有一套工具,奈何已忆不起工具的具体模样以及制作工艺了。只记得幼时跟着爷爷混迹砖场所积攒的快乐,便是活至此年岁也未曾超越。摸着滑溜溜的泥巴,在制砖台上揉搓摔打至成型,然后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状,比如瓶子、碗、车子、小动物……得爷爷心情好,还可以随砖一起扔进砖窑烧成硬物,若不如此,便只能任由它们在太阳下晒干了,可是晒干的泥巴会开裂,所有的“创作品”便都废了。我常常在和面揉面时,忆起三两岁在砖场玩耍的情景而不自觉笑出声,这摔打动作实为相似。转而又觉现如今的小孩委实可怜,他们被关在家里玩着仿泥的粘土,哪能真正体会到玩泥巴的乐处与妙处呢?
是啊,那时的孩子们玩得多么欢畅多么尽兴啊。几乎只要是村子里的孩子就可以一起玩开,今天去你家躲猫猫,明天来我家过家家。不夸张的说,几乎村子里每家的房梁我们都爬过,因为房梁是躲猫猫的绝佳处。可能如今能懂得这种乐趣的人已经不多了,毕竟鲜有人见过裸露着房梁的瓦房,抑或儿时见过也记不起是怎样的一种设计了。可是,我记忆犹新。邀上七八十来个伙伴一起写“大”字,玩腻了,便开始躲猫猫。写“大”字是什么游戏呢?一群人剪刀石头布,选出最后的输家面对着墙壁写“大”字,其他人则从画线处开始,偷偷向他靠近而不被发现,写“大”字者每写完一个便可回头,看见谁没停住,那人便出局了,这和木头人的玩法一样。若玩到最后有人拍打到了写“大”字者并迅速跑回了画线处,那么这个写字者便输了,还得继续下一轮的写字。反之,若他抓住了任何一个人,那个人就得顶替他。通常这个游戏玩不了三轮,就索然无味,大家又开始想新的点子玩。躲猫猫,是令我们乐此不疲的一个游戏。因为,它像极了一场独立的冒险。往往因为发现一个新的不易被人发现的躲藏处而兴奋不已。被子里、床底下、门后边、衣柜里、谷箩里、柴堆里……只有想不到之处,没有我们躲不了之处。相对于被找到之人那一秒钟的懊丧,未被找到之人可能有持续一分钟的得意,而后这得意劲便会慢慢变成不耐,若是找寻之人仍在我们躲藏处周围寻找转悠,我们倒仍旧兴趣盎然,有种想被他发现又把自己隐蔽得更好的矛盾的兴奋。若是他早已跑到别处寻找,这不耐感逐渐强烈,不等被发现就自己跑出来了。我至今仍记得趴在人家房梁上未被找到便一直趴着的囧样,这倒不是出于多尊重游戏规则,而是爬得离墙壁太远了点,不敢下来,直到领居家大人回来了,才把我带下来的。那时候我对“别人家”和“自己家”是怎么区分的呢?晚上睡觉要回自己家,白天哪都一样,一样可以吃饭一样可以玩耍,别人家的家长也会像自己父母一样给你盛饭舀汤。玩游戏玩累了,便会想着解解口馋。那时候的乡村,物质着实贫乏,哪有人家里专门给孩子备着零食呢。但零食还是要吃的啊,于是插秧泡、地菍子、野猕猴桃、桑葚、映山红、栀子花……这些东西都要上山去找,一群群小伙伴在傍村而立的祖山上,边摘野果边玩,好不快活。只是后来,有小孩上山遇险了,大人们便严令禁止我们上山。就这样,每到初夏,村子里仅有的两颗枇杷树就成了我们眼巴巴的目标。只是枇杷每每都没等到熟透,就不见了踪影。至今,我也说不上村子里那两颗枇杷树结的枇杷好不好吃,因为总也是酸酸涩涩的味道。
后来没几年,320国道得以新修并拓宽,进村的道路亦早早变成了平整的水泥道,村子里盖起了越来越多的红砖房,外墙也贴上了瓷砖。昔日的瓦房逐渐见不到踪影,村里的物质面貌似乎上升了几个层次。房子越盖越好了,这时候的别人家,就是真真正正的别人家了,因为大人们已经不欢迎那么多别家的小孩进出自己家了。人还是那些人,却也已经不是那些人。墙越筑越高,往昔离我们就越来越远。
现如今吃着婆婆送来的枇杷,却清晰回忆起往昔。记忆里的种种,便如手中这枇杷一般,并不光鲜亮丽,但实实在在曾鲜活在我们的生命里。也曾出于少年的虚荣,认为乡村是一个不光彩的标签,老想着逃避,现如今有着成熟的坦荡,却连回想都觉奢侈,那是一方多么广阔自由的天地,那是一段多么精彩绝伦的岁月。别处再美好的光景,终归只是别处,便如那摆放于超市的精致的枇杷,它自有它于别处的故事,但故事里不会有你。所以,再不堪再贫瘠,生命中拥有的,都是无与伦比的。比起遥不可及的梦想,我更珍惜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一如往昔玩泥巴玩游戏的快乐,断不会想着与别家孩子玩电脑玩粘土交换。
望着酣睡中的两个孩子,睡梦中也咧嘴笑着,定是梦见了什么美好的相遇。若干年后,当他们忆及他们的往昔,定也如他们的母亲般,惺惺然欲细数每一个点滴,他们定也有他们不与人换的“枇杷”,无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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