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牧斋净稿
青年时期,是朱熹诗歌创作的第一个高峰时期。朱熹将这一时期的著作,结集成《牧斋净稿》。这个时期,也是朱熹人生道路“逃禅归儒”的一个转折期,朱熹借助诗歌,将选择人生道路时的纠结与痛苦,诗意地释放出来。
一
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八月,入都铨试归来的朱熹,将紫阳楼的书斋取名为“牧斋”,在埋首“六经”“百氏”之文中,等待朝廷的任命。等待往往是伟大的开始。
“牧斋”之名,取意于《易传·象传上·谦》中“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意思是,谦虚而又谦虚的君子,即使处于卑微的地位,也能以谦虚的态度自我约束。
朱熹所学的“六经”,是《易》《礼》《乐》《诗》《书》《春秋》六部儒家经典,“百氏”指各类名家的文学、思想作品。由此可见,这一时期,朱熹是儒家与佛老双修时期。
就在这次回崇安五夫前,朱熹经过台州时,往黄岩灵山寻访谢伋。谢伋是谢良佐(上蔡)的从孙,父谢克家曾举荐过朱松入都为官。
谢伋是位热衷服食丹药、修道成仙的信徒,在寓所开辟药园,自号“药寮居士”,儒道双修。朱熹与谢伋交流中,深深被谢伋所折服,临走前作《谢少卿药园二首》诗。其一:
谢公种药地,窈窕青山阿。
青山固不群,花药亦婆娑。
一掇召冲气,三掇散沈疴。
先生澹无事,端居味天和。
老木百年姿,对立方嵯峨。
持此供日夕,不乐复如何。
其二:
小儒忝师训,迷谬失其方。
一爲狂瘖病,望道空茫茫。
颇闻东山园,芝朮缘高冈。
瘖聋百不治,效在一探囊。
再拜药园翁,何以起膏肓。
诗中体现出,朱熹这一佛道新学,初见谢伋这位儒道大师,所露出的小巫见大巫的崇敬之情。
这是收在《牧斋净稿》中最早的两首诗,也是从这两首诗起,道教思想构成了这本诗集的主要宗教倾向。
二
绍兴二十二年(1152年),苦等朝廷任命不至的朱熹,情绪上未免有些失落,这无疑更把朱熹推往出入佛老路上,朱熹留连于武夷山访佛问道,潜心于佛经道书。
在这段日子里,朱熹留有一首《客舍听雨》诗:
沈沈苍山郭,暮景含馀清。
春霭起林际,满空寒雨生。
投装即虚馆,檐响通夕鸣。
遥想山斋夜,萧萧木叶声。
南宋后期词人有阙《虞美人·听雨》词,用少年听雨歌楼上、壮年听雨客舟中、晚年听雨僧庐下,反映了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的紧密相连。特别是南宋灭亡后,寓居僧庐、静心听雨,其中体现的难以释怀的无奈和无法摆脱的愁绪,令人不能卒读。
可青年朱熹,根本就是与“听雨歌楼上”绝缘,他留连山水,可武夷山水也无法冲淡他心中的愁绪;他寄居道观,听雨滴“檐响”到蟋蟀“夕鸣”,也无法消解他闲淡心灵背后的深沉愁思。不能不怀疑,此时的朱熹是外表假装潇洒、缘仙求道,内心的报国热心早已滚烫难遏,可偏偏又报国无门,谁又能说,“萧萧木叶声”不是因社会的风雨而起呢?
四月,朱熹又跑去找道谦和尚,去聆听他对佛学的高见,一呆就是好几天。与道谦告别时,朱熹又拐道建阳、顺昌,一路像云游僧一样,每到一处寺庙就拜谒、寄宿。可朱熹没相到的是,他与道谦这次竟是永别。
五月,朱熹才回到五夫。这次出游使他对佛、老更加痴迷。归家后,朱熹即埋首佛老书堆中,作《读道书作》六首诗,其中有“独居独无事,聊披释氏书。暂释尘累牵,超然与道俱”四句。
诗中朱熹自认在精神境界上与和尚、道士无二。但仔细追究,这种思想倾向,与“独居独无事”的环境有着莫大的关系。后来,从他同安主簿任上所作所为来看,他也就是披着释道外皮,内里支柱还是世儒本性。有时,等待可以让一个人迷失的,连自己都会产生错觉。
九月,朱熹接到了道谦圆寂的消息。朱熹觉得瞬间好像失去了依靠,特撰写了《祭开善谦禅师文》,诉说他与道谦交往历程,“开悟之说,不出于禅。我于是时,则愿学焉……始知平生,浪自苦心。去道日远,无所问津。……师亦喜我,为说禅病。我亦感师,恨不速证。”
三
绍兴二十三年(1153年)春,朱熹写下《牧斋记》,总结他师事道谦和儒、佛、老三者兼修过程。在文章的结尾,朱熹引用孔子的“贫而乐”和“古之学者为己”,表达自己坚守困境、修养志向的决心。道谦的离开,让朱熹出入佛老从高潮转向低潮。
五月,朱熹终于前往同安赴任。在同安任上朱熹深刻认识到佛老之学不能用来治理社会,为官从政应该“担当作为”,而非佛老主张的“清净无为”,这让他产生进退纠结心态。
到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朱熹将近五年来的诗作,结集成《牧斋净稿》。
纵观《牧斋净稿》,主要有两大特点。
一个是道教气息浓郁。从第一首《题谢少卿药园》,到最后一首《祠事斋居听雨呈刘子晋》止,共155首诗。其中咏叹仙道的有35首,带有道教色彩的有16首。
且第一首与最后一首都与道教有关。最后这首《祠事斋居听雨呈刘子晋》诗:
刀笔常时箧笥盈,
斋祠今喜骨毛清。
与君此日俱无事,
共爱寒阶滴雨声。
是首与道教的祭祀活动有关诗。祭祀前斋戒须断食荤腥,朱熹说“斋祠今喜骨毛清”,就是指持斋给他带来了身体轻盈、心骨清爽的感受,折射出追求道教修道成仙的影子。
《牧斋净稿》的第一首诗是向道教徒同道致敬,最后一首诗则与道教祭祀有关,这绝不是偶然的,是朱熹“出入佛老”的心路历程的真实记录和反映。
第二个是文学色彩鲜明。《牧斋净稿》中的鸟、鸟鸣、虫鸣的意象出现频率很高,成为《牧斋净稿》的一个重要表征,这些意象可归结为朱熹在仕途与归隐间纠结与徘徊的表现。
同安任上,只是朱熹进退心态纠结的开始,其实朱熹一生都在这样的纠结之中。而朱熹诗中这种色彩鲜明的意象方式,也基本伴随于朱熹一生的诗作之中。《牧斋净稿》在朱熹诗歌创作风格形成上,具有奠基作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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