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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有位女侠,年方十八,剑术却甚是了得。
女侠平日里总是一身素色衣衫,提着长剑游走于扬州城的大街小巷。
不为什么,纯粹出于喜欢。
太守的千金喜欢作诗刺绣,城东开酒铺的大娘喜欢喝点小酒,那么女侠喜欢散步看景又有什么不可以?
扬州就像这座城中的姑娘们,小家碧玉,惹人怜爱,不像女侠,气质清冷、生人勿近,隐隐还带着一簇锋芒含而不露。
因为缺少,所以喜欢?女侠心想,所以自己才这么喜欢扬州城?也许吧。
有时候,在城中逛着的女侠会遇见一两个不开眼的小贼。小贼觉得老天不开眼,被这个女煞星撞见了。
所谓路见不平,拔剑相助,被女侠逮住的小贼无一例外被一剑割断了裤带,一拳揍青了眼睛,然后交给热心的扬州百姓扭送至衙门。
知府大人还纳闷,怎么最近被抓的小贼都是提着裤子来的,莫不是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在那啥的时候被人捉奸,啊不,捉赃在床?
知府大人想不通,也没好意思问,心想,算逑,干本官何事,有政绩就行了。
有天晌午,女侠在茶楼中坐着听戏,品着龙井。
只不过这是外人眼中的女侠。
实际上女侠只是走累了进来歇歇脚,顺便喝口水。哪成想店小二热情推荐了他们的龙井茶,说是解渴又解乏,姑娘您第一次来就给您免单了,觉得好就下次再来照顾我们生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女侠也只好点头。
可女侠不是诗人,也不是歌女,品茗这等风雅事,实在是不懂,也喝不惯。咂摸着不知道什么滋味的龙井,女侠纠结着等下要不要上城东找公孙大娘讨点酒喝。
“小生不才,可否知晓姑娘芳名?如不嫌弃,小生想和姑娘论一论这茶道。”
素白衣衫的书生过来搭讪,面容含笑,彬彬有礼,只是眼神却看着女侠,炙热大胆,丝毫不加掩饰。
换成一般的姑娘家,面对陌生男子,尤其还是个面容清秀的书生如此搭讪,只怕早就羞红了脸点头答应。可女侠不是一般姑娘。
女侠就是女侠,锵——长剑出鞘寸许,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书生歉意一笑,滚了。
过了几日,女侠鬼使神差又去了那家茶楼。
书生也在,他看见女侠,又走上前来:“姑娘,在下杨云青,苏州人士,近日才搬来扬州——”
话未说完,女侠眉眼含霜:“滚!”只不过这次没有拔剑。
书生丝毫不以为忤,歉意一笑,滚了。
第三次,女侠没让书生滚,而是看了他一眼,默许书生落座。
书生着实有些学问见识,而且并不局限于书本所学,对世间俗事一样能够侃侃而谈。从苏子浪淘沙谈到金陵酒肆,从孔圣掌故聊到泰山风物,力士脱靴李太白,奉旨填词柳三变……
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书生在说,女侠在听。因为女侠……除了剑术功夫,其他的真不懂多少。
自此之后,女侠隔三差五便来茶楼小坐,别人听戏她听书。不是评书,是书生的书。
书生呢,有时候也陪着女侠在扬州城里逛来逛去,赏荷,听雨,抓贼,报官。
女侠有豪气,但也有少女心,十八岁的姑娘,哪个不曾想过,会有个丰神如玉的少年陪自己做喜欢的事情呢?
但事实上,当一个姑娘遇到愿意坚持陪伴自己温暖的自己的人,无论那个人是老是少,是俊是丑,姑娘都注定会为之倾心。
有天夜里,女侠在屋内看着桌上的灯火发呆。这两天没在茶楼见着书生,也没收到他的信笺。
已经入秋了,夜里有些凉意,可女侠的心底却有一股躁意,烧得她心慌难抑,烧得她心猿意马。
丫鬟敲门进来,拿着一把扇子,并带来了书生的口信:明天茶楼相见,一起逛扬州城。
扇子也是书生派人送来府上的,扇面上写了两行诗: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女侠认得这些字,不是认得书生的字迹,是单纯地认识这些字。她隐约记得,这好像是杜牧的诗,但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书生这把扇子,和写的两句诗,到底是何用意,女侠是真的没猜出来。
扇子,嗯……总不会是让自己哪凉快哪待着去吧?不能吧?
但是都好几天没见着他人了,这……女侠有点吃不准。
第二天,两人一如往常。最后临分别时,女侠实在忍不住,刚想开口问一问扇子的事,书生却先递过来一样东西。
一把琴箫。
书生说,世人只知琴瑟和鸣,却不知琴与箫才是最匹配的一对乐器,琴箫合奏,最是典雅幽静。
女侠那不怎么读书的脑子,在此刻第一次真正记住了琴瑟和鸣、琴箫合奏这两个词。
愣了一会儿女侠才醒过神来,说可我不会吹箫啊!
书生也愣了一下,随后凑在女侠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看她一脸茫然,又凑近解释了两句。
也不知书生说了些什么,两朵绯红的晚霞爬上女侠的脸蛋儿。女侠羞怒地一跺脚,转身跑回家去,留书生在原地不羁大笑。
在女侠这个年纪,姑娘们大多已经成亲,未成亲的也已有了婚配。女侠往日不喜欢在家待着,也有逃避父母催促的原因在里面。
只是近日,女侠却很少再出门了。父母奇怪之余,问了一嘴,才知女儿原来是在等人上门提亲,好不欢喜。
足足半月有余,女侠终于等到了消息,却是一封请柬,大红的封底上,是一个烫金囍字。
请柬是杨家,也就是书上府上寄来的。
“杨家公子云青,韩府千金玲玉,喜结连理。下月初九宴请各方宾客,今诚邀……”
女侠如遭雷击,他要成亲了?他要成亲了!那自己算什么?呵呵……
韩府千金,难怪,那可是郡守的掌上明珠,谁不想娶?自己只不过是人家餐桌上,正餐之前一道开胃的点心罢了。
女侠这番想法,倒也没有冤枉了书生。
那书生在苏州时,便喜欢招惹别家的姑娘,却又不肯对姑娘负责。后来书生家里因故得罪了苏州一家颇有些势力的大户,不得已搬来扬州。
女侠很不幸,成了书生的猎物。
当晚女侠哭了许久,一双桃花眼哭作了夏天的桃子。而书生收到了女侠遣人送回的琴箫——不过只有半支。
看着白娟包裹的断箫,书生忽觉下体一凉,随即寒意漫至全身。
婚宴当天,女侠慨然赴宴,非是孤身一人,而是带着一位清秀白净的少年郎。
没有人知道,这个脆生生的微羞少年郎,是女侠花二两银子从城西集市上雇来的小工,稍作梳洗打扮,便成了众人眼中的俊俏公子哥儿。
待得新人登场,还未拜过天地,众宾客欢声叫好时,少年郎起身冲至书生身前,双眼泪汪汪的喊道:“公子!你为何要负我?往日种种,当日誓言,你都忘了个干净吗?!”
顿时满场哗然,难道这新郎竟有龙阳之好,还做出了薄情寡义、始乱终弃的事来?
书生更是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反应,新娘子自己掀开盖头,吃惊地望着马上要成为自己夫婿的书生,一脸羞愤。
少年郎从怀里掏出半支断箫,恨恨掷于地上,恶声道:“杨云天,这支琴箫是你赠我的定情信物,如今还你断箫,你我就此恩断义绝!我愿你此生再不能人道!”
一语出,再惊全场。不等众人回过神,少年郎夺门而出,掩面奔逃,一路留下哀怨的泣声。
而女侠,此刻已然在公孙大娘的酒铺子里,抱着二十年的陈酿女儿红,含泪而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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