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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噩梦之前
可我宁愿不做美梦,也不愿意看到故土亲人陷入血与火的地狱。我宁愿永不醒来也不愿重新唤醒噩梦。
只是当时以为那些幸福就是寻常的现实啊。我,龟兹公主优昙古丽,当然会一直这么生活在梦一般的幸福中。
“古丽古丽!”哈迪尔那小子又在用变声期的鸭公嗓子乱叫嚷,顿时十来个老老少少的女人都回过头去望他,估计全是古丽们。“讨厌!叫什么叫!我都还没有看够!”我一边嘀咕,一边吃力地扒开围在舞台边上层层叠叠的人群,依依不舍地挤了出去。
其实我一贯很享受这种一边抱怨一边又愉快地和他一道奔跑的感觉。在集市,我们如穿花蝴蝶;在市场,我们似游鱼入水。这热气腾腾的早点摊,生机勃勃的花鸟集,喧嚣热闹的茶盐市场,俗艳秾丽的龟兹舞娘,就像草绳上打的一个一个的结,记录了我的少女时代。
“优昙优昙!这边!这边!”宝蓝色开襟长袍的下摆,早已经被他奔跑带起的风拂到身后,挥动的胳臂上裹着雪白的窄袖,精湛绣工的云肩不知从何处蹭上了黄黑色的污垢,完全没有一点将军府小公子的正形。“走!那边那边!那边有希腊来的杂耍、犍陀罗的菩萨像、波斯人的马戏、埃及的小娘子大变活人,我钻到第一排亲自看了,真的!半个身子都变没啦……”
他一上来就抓住我茜纱色波斯锦长襟的宽袖,想拉着我就开跑。我稍一旋身,袖摆顺势脱离了他的黑爪子,轻绡的披帛也随风飘起拂过他的鼻端,他翕张鼻翼,微微顿住,面颊上雀斑的底色红了少许,耳根也往后支棱了一下,但是瞬即就恢复如常。
“不要!我就喜欢看飞天舞!”我拢一拢我层层叠叠的衣袂。
“你府上不是专门请得有两名舞娘,教习你霓裳羽衣宫舞和琵琶么?”
“那能一样么?我就喜欢西域的飞天舞!”
“好嘛好嘛!那边也有印度来的飞天舞表演,那曲子那舞蹈,忒新鲜!”哈迪尔的妥协本就在我料想之中。我一听有来自发源地的印度飞天舞,于是也就不再压抑自己的动心了。
心动的结果就是,我又气喘吁吁地和哈迪尔一道疯跑起来。
我俩穿梭于伊逻卢城的青石板街巷,享受奔跑时衣裙带起的风,想象着老鹰在大漠上空飞翔;穿过几近千年的西域古国的城墙根,穿过各种肤色、各种语言的人堆。他们或者是从罗马、波斯、希腊、印度、华夏中原迁徙来的,长居此地;或者是往来中原的行商脚旅,云集此地;或者是传道苦修的僧侣教众,途经此地。自从拂晓之后,整个古城就开启了繁华喧嚣的阀门,市场人声鼎沸,集会摩肩接踵,叫卖者唾沫横飞,传道者唱诵仪轨,信众们虔诚膜拜;好似它从有史以来就一直如此刻这么繁荣而富足。最有人气的要数佛教开坛讲经的盛会,从印度广泛传播来的佛教文化在我们这里非常兴盛,佛像、供品、壁画和石窟众多,当然也有其它诸如拜火教或别的教派的,人们各生喜爱,各自相安。王府里的不论老少,每年至少都听过两三场讲经,我因为“心不静”也多次被阿母揪去听禅洗心,可我还是爱在城里四处瞎跑,爱这古城里生气盎然、热热闹闹。
“噗通”一声,我摔倒在吉普赛大妈的摊位上,手上破皮流出的血滴在了一块乌黑的木雕人像上,然后迅速被吸收,木雕微微泛出红色微光,瞬即光芒就消失了,又变回从未被人关注过的蒙尘废料,但我的眼神却再也移不开了。
“怎么摔了?”哈迪尔连忙回来扶我起身,又狠狠踢了转角处那根栓牲口的铁支棱,“嘿!原来是裙角绊到了这上面!”他掏出随身的绢帕仔细地为我清理伤口,又笨拙地打了个结。
我用袖脚擦去乌木雕像的血渍和灰尘,只见它包浆莹润,散发出微微的暗泽。木雕是人面花身,以花瓣为发,枝叶为躯。乌发欲飞欲扬,双目似喜似嗔。雕工线条柔润,流畅如云;人物栩栩如生,似乎随时要启唇告诉我什么秘密。
“这块乌木怎么卖?”在我怔忪之时,哈迪尔已经在和大娘讨价还价了。
“是给你自己买还是为她买?”
“当然是她!”毫不迟疑地应答后,哈迪尔鼻头不由自主地往上皱了一下,耳根微红。
“有缘者得,无缘者十金不卖。以物易物吧!用你的匕首和她的九根头发来换这块万年乌木的昙花仙符。”
哈迪尔缂丝云纹腰带上的匕首是将军府给长子嫡孙的祖传之物,外鞘只是朴素的牛皮,仅仅手柄上一颗不大的蓝宝,但匕首是圣山的雀勒塔格峰采集的千年寒铁,请名匠煅制而成,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这吉普塞女人眼光着实邪门,匕首未出鞘就知道不是凡品。
“不要!我也不是特别喜欢这快木头。走吧,快要赶不及表演了!”我反手拉着哈迪尔又跑,我不可能让他付出这么贵重的护身之物。
再转过街角,已经能听到龟兹歌舞的鼓乐之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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