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枫樵
秋雨一场凉过一场，街道变得斑斓而冷寂。转眼间，2021只剩下两个多月了。
黄昏，我像往常一样徒步去安大略湖边。
我绕过唐人街熙攘的人群，在斜晖里迈向宽阔的天桥——这一路的风景已再熟悉不过，我甚至连哪个转角蹲守着什么造型的流浪汉都已了然于心。只是今天有些例外——大雨过后，电视塔周围白雾迷离，路上行人异常稀疏，连那位每日披头散发躺在地上行乞的仁兄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送餐小机器人还在闪着大眼睛，准时准点地守在路旁。
几周前，这里上演了迎接中秋佳节的舞狮表演，中外人士一齐敲锣打鼓，场面热闹非凡：相聚在海外的中国城里，人们好像已经分不清彼此的节日。
01.团圆节
清晨的厨房里窸窣作响，恍惚间，我以为接下来妈妈会向我呼唤：“小猪，今天有杂粮粥喝！”直到听见有人在洗咖啡机，方才如梦初醒：原来我已离家很久，现居一个名叫“多伦多”的地方，我的室友——一个同样在家办公的姐姐，每天早上都会倒一壶咖啡渣。
加拿大的中国节，氛围本该是稀薄的，房东却早早给我们送来了月饼。
这甜品身价已翻了数倍，但实则与我们有着相同的境遇：背井离乡，漂洋过海。
加了豆浆和山药熬成的美龄粥，淋上甜丝丝的糖桂花才有了神韵。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芬芳，却唯独没有丹桂的飘香——记忆中，这种馥郁的香气总是浸染着家乡的万物，是秋天特有的味道。
华超的糖炒栗子个个澄黄饱满，美心月饼精致可口。微弱的路灯下，锯齿形的绿叶边缘已泛起微红。我和小刘、大文坐在庭院里。大家一边享用晚餐，一边提防着间或从树杈间漏下的水滴。大文聊起了公司有趣的调酒课，我和小刘则笑谈午夜邻居开party的各种噪音。雨丝簌簌落下，异乡的十五之夜不见月明，我却度过了又一个“团圆”的中秋。
02. 从夏末到初秋
从夏末到初秋，我目睹着蔚蓝灵动的水波变得深沉翠绿。岸边一直挂着“水上出租车”的广告牌，此刻湖港里泊着一只白色的大船，远处坐在独木舟上的人荡起了小浆，载着一船秋色向湖心岛驶去——这便是我每天下班后最期待见到的景。
记得参加公司的入职视频会议时，新老员工都在轻松诙谐地轮流做自我介绍。那个反戴着鸭舌帽，声称自己最爱柠檬酪的男子正是我们的大领导。他的话题激起了老饕们的热情，大家如数家珍地列举着自己的拿手菜。
“……作为一个厨艺不佳的吃货”，我接着同事们的话茬说，“我非常喜欢和做菜好的人做朋友……我也时常烹饪一些‘黑暗料理’，厨房就是我的实验基地……”
“Sara，等以后大家返回公司实地工作的时候，我们要亲自品尝你做的菜！”领导在对话框里半开玩笑地写。
“不胜荣幸”，我答道，“我会尽量让大家不那么痛苦的！”
“大家有任何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有任何需要尽管说！”这是我们组的负责人——和善的凯蒂女士常挂在嘴边的话。”
培训结束后，我还有许多一知半解的地方，于是趁着午休硬着头皮找组长请教，我本以为只要十几分钟，没想到一问就问了一个小时。我抱歉地说：“打扰了，谢谢您忍受了这么久的折磨！”
对方却平静地笑了笑：“没关系，这就是我的工作。我也曾经是个问题很多的人。”
晚上，大文点了一桌丰盛的菜，小刘拿出了甘美的甜酒，大家喜笑颜开地围坐在客厅逼仄的大理石桌旁。我随口问了句：“今天是什么日子？”二人想了想说：“今天是你上班的第一天。”
03.不听话的孩子
湖水泛着咸腥味，日夜不停地拍打着堤岸，涛声如一首幽雅静谧的小夜曲。
我阔步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韩国小店时，忍不住好奇想进去探个究竟。老板却一脸歉意地告诉我：“不好意思我已经下班啦！”我一抬头，门上果然有“七点关门”的字样，我看了看时间，也不过超了五分钟。我回望那不大的店面，叹息的同时不由暗生敬意：也许懂得设定边界的人才能享受生活吧。
到家后我又收到两名华裔学生的来信，说很喜欢我的中文课，感念我之前的辅导。
我已暂别了教学一线，也渐渐喜欢上了“下班就能彻底和工作说拜拜”的节奏。但我还需要国内的成绩单，完成安省教师资格证的申请。
我拨通了从前“老班”的电话，对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切：“啊，多伦多挺冷吧……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呀……当年你爸还打电话向我诉苦，说你不听话，放着编制不要非要出国……”
我不禁哑然：我七年前就产生的愿望从未改变，我还有更多的理想要追求，有更多的目标要实现。但有一个念头常常让我感到不安：那个甘愿为我付出一切的男人独自承受着太多。
那年走出机场的时候爸爸没有回头。对于我的离开，尽管他心中有万般不舍，但他还是选择尊重。就像他回家看着我空空如也的房间，一脸释然地对妈妈说：“我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让闺女开心嘛，如果她留下了但是不开心，又有什么意思......”
04.孤独的一代
恭喜你结婚了，以后那帮催婚的亲戚面前就没人替我顶着了！此刻的我面朝东方：在海的另一端，那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花落谁家了呢？都说我们“九零后”是孤独的一代，自私的一代，可你总是那么大度，从小就让着我。你是我唯一的表姐，不能亲临你的婚礼现场，将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愿你的婚姻像冰酒一样甜甜蜜蜜，回味无穷。
05.曾经拥有的
房东问：“你明年有什么打算嘛？”
我一时语塞。
在这座城市里，我和伙伴们共度着美妙的时光，分享着难忘的瞬间。
可是“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我的公司总部距离遥远，如果以后恢复线下办公，通勤势必花费不小。
明年我是否会离开这里呢？
我是否应该告别这里的一切，搬去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历尽繁华之后返璞归真？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赏枫时节，听说北部的阿冈昆有近千个湖泊和大片幽深的森林，漫山遍野的红叶令人沉醉，但伙伴有事不能同行，我的出游计划一拖再拖。
也许明年，绮丽的美景再难遇见，或许明年，我们又将各奔东西……
晚饭后徒步回家的我在客厅又遇到了因赶论文而心力交瘁的小刘。
她发自内心地感叹：“啊，真羡慕你能如此悠闲！”
她的话莫名地驱散了我的焦虑：都道人生苦短，能拥有大把可自主支配的时光是何其幸运。与其担心下一秒的失去，何不选择珍惜这一刻的拥有？怀揣着美好的回忆，又何惧曲终人散，人走茶凉？
想想曾经拥有的，就足以开心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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