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穷

今天想哭回穷，卖点惨。

早上慌慌张张的抢在上班时间前去买菜，结果跑到菜市场后，摸遍浑身上下，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最要命的是手机也没带。

咋这穷呢，大不了中午不吃呗，可我是谁呀，我可是癌症患者，能不吃吗？一餐都不能马虎，可老板只在乎你到岗了没有，干了多少活，否则就克扣我那点对于他来说还不够塞他牙缝的工资。

小时候我就是个男孩性格，游泳、爬树、掏鸟窝，从没输过男孩子，所以也从不爱哭。记忆中最深的一次是逃学，被老娘抓到往学校里送，我却非常抵触的不挪脚，后惹急了暴脾气的老娘，气得拽着我的头发就往墙上磕，最后还是老鹰捉小鸡一样把我揪到了学校，奇怪的是我除了犟，却一声都没哭，现在想起来依然记忆尤新。

后来在南下打工大潮里转战各个工厂打工，那些工厂的老板有台湾的香港的日本的都是冲着大陆的劳工便宜，又好招呼。那个年代我们哪家不是兄弟姐妹一大串，劳动力剩余过分得不要不要的。就连裕源那大规模的耐克鞋厂都是每天把招进的新员工像军训一样操练。

流水线上你动作稍微慢一点，面前的活立马堆积得像山一样，随时都有被开除的危险。那时那些工厂上下班时间的人海就跟现在各个旅游景点的人一样，都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在高强度高负荷的压力下，有被逼疯了的也有跳楼的。不论看到何种惨样我们都不曾流泪。都只是心里暗暗害怕，生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头上。

随着计划生育的成就出来，听说南下不再是人满为患，反而到处用工慌，倒逼经济着转型，我关心的不是什么用工慌，我只看到流水线上的劳工好像有点尊严了。

都说小富靠勤，大富靠命，当你拼尽力气只为了谋生时，运气早就爱上了别人。人家吃麻麻香，你看着钞票在眼前飞却接不到。我当时最好的闺蜜也是我的工友，在我离开深圳后，她和老公留下来后利用打工的积蓄倒腾起了化妆品，生意刚有起色，她却因肚子疼上医院看病，医生说跟她做个小手术，却死在了医院，年仅二十八岁。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本想可以不当劳工可以改变下命运，结果被命运掐熄火了，连哭穷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活着还可以在这里哭穷，说明我是幸福的人，讲真的，我从没在人前哭过穷，特别是在娘家亲人面前，哪怕让他们误会成我抠门小气，都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真的穷。这年头宁可被人骂都不能被人笑，因为这关系到一个尊严的问题。

我二嫂前几年在乡下盖房子跟我借了一万块钱，都那么长时间了，一直不还，连提都不提一下，我要是好过，怎么老惦记着那万块钱呢，我只好直接开口要了，结果亲人变成了仇人，说什么我欺负她穷，逼着她还钱，跟四邻八乡的到处告状，搞得我回娘家更没脸见人了。穷人之间的亲情堪比蝉翼还薄。我要是发达了多好，直接给她一百万，也好续点我们姑嫂的情份。

还有一种情况下，正常人也是没有尊严的，那就是当意外来临时。我这辈子在人前哭得最凶的一次，当然就是那个死鬼丈夫突然被车撞身亡的时候。看着他躺在太平间里盖着白布，我心如刀割，泪如泉涌，感觉天不仅塌了，地球也要爆炸了，整个一个人间末日的惨状。他说要给儿子过七岁的生日，兴奋得一早出车，便从此没了人影。一声不响的去了天堂，留给人间一大堆的麻烦。

我托他们亲戚买了一套上好的西服给他当寿衣，我把他所有的证件照，还有我头上的一缕头发，都放在他胸前的衣兜里。愿他天堂走得安稳。

他下葬那日，雨一直个不停，大家都说那是老天也在跟着一起哭泣，年仅七岁的儿子抱着他的骨灰盒，走人群里是那样的醒目，我们在别人的搀扶下，用似乎奄奄一息的身心去送他最后一程，我平生唯一一次凄厉得哭诉着这份不幸，大声叫骂着他为什么不再管我们娘俩了，以后我们遭罪了受欺负了找谁去……

如今十二年了，我之所以还能在这里讲出来，是这些年的生活把我打造的心里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曾经我是个泪点很高的人，慢慢变成了一个一低头眼泪就啪啪下来了的人。

至于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只想一笔带过，那份心酸连拿出来给人看的勇气都没有。我只能说世态炎凉，人情淡薄那类成语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一个穷字足以概括一切。

这还不算，二零一六年年底，正直新年就到来之际，我却被诊断为乳腺癌，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又说得是我。人情薄到这个份上，还有谁能帮我度过难关。说寒心的话，做手术连个签字的人都没有。人家遇到这种事是在想怎么活，我是在想怎么办。

还是一笔带过吧，连史铁生写了一辈子都不敢写他的腿是怎么据掉了，那种痛是没法描述的，用痛彻心扉都显得太苍白。

只记得当时我二姐在电话里说，叫我求求我三姐，只有她不那么忙，兴许来帮我招呼下。我说算了，不求了，我自己想办法，结果她说，你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想不求人。

她的这些话像行刑室里毒鞭，抽得我痛不欲生，我心一横，死就死吧，以后再也不求谁了，我海口一夸，你们谁都不要来了，我自己能行。直到今日，我都不曾让谁来看过我。

穷在大路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是不再指望这人间还有我亲戚了。这不，至死还想给自己顾个脸面。这些年除了我儿子一直陪在我身边，也不再有任何人能打扰到我，虽然我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但我还是没有看破红尘，其实红尘也不是我等这些俗物能看得破的。我只懂得了这世间唯一不能被剥夺的财富就是一份好心情。即使狂风暴雨还会叫嚣，我也会静静的笑着观望:看，那个傻货又在开始表演。

纵观这一生，怎一个穷字了得。今天之所以豪不知丑的当众哭一回，是听说有个叫范爷的人被罚了八亿。只因她比我们多活了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