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做桉

我的名字叫做桉

题记：
爱，我的心日夜想望和你相见——那像吞灭一切的死亡一样的会见。
像一阵风暴把我卷走；
把我的一切都拿去；
劈开我的睡眠抢走我的梦。
剥夺了我的世界。
在这毁灭里，在精神的全部赤露里，让我们在美中合一。

我是桉。天生畏寒。

第一次发现自己与旁人不同，是在15岁的那一年。我清晰地记得，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天空中的飞雪好似永远不会停下来，夹杂在刺骨的风中，漫天起舞。

天地相连，世界一片惨白。我站在苍茫的中心，缓缓抬手，发现能触碰到的，唯有无尽的虚空。合上眼，深吸一口气，吐出团团白雾。想把自己笼罩在里面，隐匿起氤氲在周身的孤独。

冰冷的雪花落在我的眼皮上，霎时间，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凝结在一起，寂静无声。我打了个寒战，蹲在地上，把头深深埋进臂弯。然后听见泪水落在雪地里的声音，吧嗒，吧嗒。

“为什么会是我，能够看到每一个和我有交集的人的未来？”

那些相识的，陌生的，我爱着的以及爱着我的人们，在残忍的真相面前，是那样渺小脆弱，不堪一击。看到的越多，就越发的悲凉。原来，那些脸上洋溢着日光般灿烂微笑的人，会在后来的某一天，无声无息地，刺穿我的心。

我多么希望自己看不到这些啊。看不到就不会懂得，不懂得就不会受伤。我多想做个糊涂的、傻乐的人，但命运之手从来不曾放过我。他让我陷在苦痛里，让毁灭永生在我的血液里，涓涓流淌。

所以，我是那样渴求爱，而又不相信爱。只有死亡，在等着我去赴宴；只有死亡，会牵起我的手；只有死亡，才能让我重生。

1

曾有一个时候我的生命像一朵蓓蕾，它所有的芬芳都储藏在花心里。
现在它已远远地喷散四溢。
谁晓得有什么魅力，可以把它们收集关闭起来呢？

我是桉。

其实，从遇见焱的那天起，我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命运。

初次见焱，是在一个晴朗的天。

我坐在一家名叫【幽然】的小店，等出版社的人来商量出书的事宜，顺便看着窗外来往的人群发呆。这么多年来，我早已失了那份窥探别人未来的好奇心，即便只要四目相对，就能知晓，我也不愿意这么去做。人生，终究是知道的越多，就越沉重。

人影憧憧，交错而过的瞬间，便是一生的浓缩。他们不会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会遇见谁，但却依旧忙碌着。

手里的茶凉了，我叫来店员，让他重泡一杯。转头的刹那，便看到了窗外的焱。

阳光下的他身型高挑挺拔，头发泛起琥珀色的光，脸上棱角分明。没有笑，却柔和而温暖。黑色的衬衫将他沉稳的气质显露无疑。

他在和一位老人说话，看样子是在指路。老人摇了摇头，又指了下自己的耳朵，大概是听力不好。于是他便又凑近了一些，没有一丝的不耐烦。最后直到老人走远，才转身向店里走来。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就此停住，我怕他靠近，我怕看到他的眼睛，我怕知道自己和他的未来。

但命运早有预谋，一步又一步，都已计划好。我又如何能逃脱得掉？

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我的目光，无法离开。所以当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喜悦，震惊，气愤，悲痛，决绝，一时间，未来电石火光般出现在我面前。我和他的结局，竟然是这样的吗？泪水挂满我的脸，浑身冰冷。

2

我们始终生活在经常面对惜别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一切看似真实的痛苦与美好，都不过是时光的泡沫，一触即破。

“您好，请问是桉小姐吗？”问出这句话时，他已经坐在我对面的位置许久。我想，一个男人在见到素不相识的陌生女人哭泣的时候，通常都是手足无措的。

“您好，我是林桉。抱歉，让您久等了。”我开了口。

“没事，我是穆焱。是跟你谈此次出版事宜的负责人。”语气彬彬有礼。

我淡淡地点了点头，想挤出一个微笑，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不过，我还是头一次见桉小姐这样感性的作家。刚才是有什么心事吗？”

我该怎么对你说呢？“我看到我们的未来了，那沉重悲痛的未来？”还是“没，没什么。”

显然，你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见我为难的样子，你便知趣的岔开了话题。“你的书我都看过了，你的文风一直都很凄美，故事也多以悲剧结尾。但我却能从中感受到很多的力量。感觉桉的内心深处，并不是冰冷无情，相反是有着很浓烈的热情和爱。”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居然读过我所有的书，更没想到他对我的评价会这般精准。

“拥有再多的热情和爱又有什么用呢？总有一天，这些东西都会消失殆尽。很多事情，不是我能改变得了的。”我低头喝茶，用早已习惯的冷淡的口吻回答他。

“可以改变。爱能改变一切。”他看着我，坚定的说道。

我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在这交融的光里，我看到与他残忍的未来。他牵起我的手，对我说着的动人誓言；他陪伴我走过，一个又一个目的地；他离开我时，决绝的背影；他生命的最后一秒，叫着的我的名字。

3

即使爱只给你带来了哀愁，也信任它。不要把你的心关起。
心是该和一滴眼泪，一首诗歌一起送给人的，我爱。
喜乐像露珠一样的脆弱，它在欢笑中死去。哀愁却是坚强而耐久。让含愁的爱在你的眼中醒起吧。
荷花在日中开放，丢掉了自己的一切所有。在永生的冬雾里，它将不再含苞。

那天在【幽然】分别后，我便经常收到焱的消息。我不是不明白他对我的心，这个注定要让我倾尽一生去爱的男人。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

因此我总是逃避，除却出版的事，私事我皆是闭口不谈。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陷在自己所看到的未来里，我无法忍受当我爱上他时，他的离开。更害怕自己受到伤害。

直到有一天，焱打电话过来：“桉，你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我握着电话，久久不能出声。

“有些事情，你都还没去做，为什么就判定不可以？生命本就短暂，桉，别被过去困住，跟我一起，让我们活在当下。”语气里，有着我从不曾有过的急切与热望。

他说的都对，但只有一点，我不是被过去困住，而是被未来困住了。被那些我提前看到的，还没发生过的事困住了。

“我们去趟冰岛吧。”既然无法逃避，那就让我勇敢去面对。焱说的对，我该活在当下。

“好。”简单有力的一个字。我从未怀疑过，焱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答应我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机票订在了4月25日，我生日的那一天。

我想要这一天不再是一个人度过；我想要这一天成为特别；我想要日后焱不在的时候用来怀念。

飞机上，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温暖的感觉瞬间席卷了我半个身子。我被这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围，睡意渐浓，鼓起勇气抱住他的胳膊。是啊，就算未来再可怕，我也想要拥有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哪怕只有一秒，我也不要放弃。

梦里，我们抬头望着冰岛的天空，在那片璀璨星辰下，我看到焱闪闪发光的脸。这是我爱的人，他此刻就在我的身边。

我顽皮的问他：“喂，你从天上的星星中，念到了什么咒语吗？”

他笑着说：“天上的星星告诉我，我身边的那颗星星，就是我的咒语。桉，你的名字，是我最短的咒语。”

伴随着话音停止的，是落在我额头上的，轻轻的一个吻。那一刻，我笑了，无比的幸福。

当我睁开眼，却发现，他的额头抵着我。原来这不是梦。

我们开车，一路看过冰岛的风景，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仿佛在替我欢呼，为我祝福。焱教我滑板，我平衡性很差，好几次都要摔倒，但都被他紧紧抱在怀中。我嗔怪地说：“你说，是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恼，只淡淡地说一句：“你这么笨，不如让我故意一辈子吧。”

“一辈子”。前一秒还沉浸在幸福里的我，好似被雷电击中，从破碎的梦中惊醒。“焱你可知道，你就要离开我了。”但我怎么忍心让他知道呢？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牵手看到了极光。

“焱，我们真的好幸运哇，居然看到了极光。都说看到极光的情侣会永远幸福。”我惊喜的说，语气里满是雀跃。

“是啊，我足够幸运，能和你一起看。”他说着便将我拥入怀中。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度。我任由自己在他宠溺地口吻里下沉，这一刻，就让我忘记所有。

“桉，以后，让我一直牵着你的手好吗？”

“好。”

“桉，以后，每天都对我说早安，晚安好吗？”

“好。”

“桉，以后，让我陪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好吗？”

“好。”

“桉，以后，要经常笑好吗？我喜欢看你笑。”

“好。”

“桉，回去之后，我们就结婚好吗？”

“好。”

但我知道，有一句你没有说出口不是吗？

“桉，从今往后，我们不要再见。”

4

也许他现在不再有希望了，但他不肯休息，因为寻求变成他的生命——
就像海洋永远向天伸臂求得不可达到的东西——
就像星辰绕着圈走，却要寻找一个永不能达到的目标——
在那寂寞的海边，那头发垢乱的疯子，也仍旧徘徊着寻找点金石。

从冰岛回来，我和焱就开始着手准备结婚的事。焱很兴奋，拉着我说家里要装成什么样，问我想要怎样的婚礼，都要请谁，蜜月旅行想去哪儿。他像个孩子一样，单纯而快乐。

我收起所有的悲凉，陪他一起开心。好像自己真的要嫁给他，会有一个温馨的家。

“一切从简，焱，我不喜欢太热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

“听你的。”那一刻，焱的笑，灿若繁星。

婚礼订在11月11日，是我选的日子，意味着是彼此的唯一。但我知道那一天永远不会来。

焱是死神。记忆被封印。唯有对一个人的爱到达极致的时候，才会被唤醒。届时他也将忘记之前的所有。

焱向我求婚的那天晚上，没有花束，没有蜡烛。他只牵着我的手，站在月空下。对我说：“桉，此时此刻，我如此爱你。”他拿出戒指，上面是一颗黑色的宝石雕成的玫瑰花。

“这是你最爱的黑玫瑰，你说过爱他的花语。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也把自己送给你。”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这是我们彼此相爱的时刻，也将是我们分别的时刻。

黑玫瑰的花语：“你是恶魔，但终身为我所有。”我踮起脚，吻上他的唇。如果注定要失去，那么，就请让我在极致的欢愉中失去你吧。

霎时间，焱的周围燃起熊熊烈火，光芒刺眼，我再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他在叫着我的名字：“桉！桉！桉！”

眼泪喷涌而出，炙热的火焰将所有的泪珠化成了水汽。他就要忘记我了，再也不会有人如他般爱我了。那一瞬间，好似天地倾颓崩塌，我撕心裂肺的吼叫他的名字：“不，穆焱，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

可我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改变我所看到的一切——这场飞蛾扑火的爱恋？

“可以改变。爱能改变一切。”我的耳边再次响起初见焱的那天，他说过的话。

真的可以改变吗？我愣在原地。

这时，焱从烈火中向我走来。红色的眼瞳望着我，但这一次，我再也看不到与他的未来，只能看到他。

他没有对我说：“桉，从今往后，我们不要再见。”而是用手捧起我的脸，对我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我在真正的未来等你。”

又是那个落在我额头的轻吻。我缓缓睁开眼，周围已是一片寂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唯有他捧过的脸和额头的温度还在。

于是，我抬头凝望天空，把焱的名字织在蔚蓝里。

尾声：

我是林桉。天生畏寒。

他是穆焱。死亡是他的王冠。

木遇火而亡。我曾以为一切都是虚空的。

但焱让我明白：不要说生命是虚空的。因为我们和死亡订下一次和约，在一段温馨的时间中，我俩变成不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