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

那天，天是阴的、天空是青的、内心是冰的，我的脚边是小伙伴空的尸体，不仔细看以为睡着了，由于死相太过生动，一瞬间竟让我觉得到明天凌晨没准会原地重生。

我是一只猫，一只通体黄色的猫，生活在人类社区，自由自在的猫。我对我的祖先一无所知，一如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我也有过幸福的童年，和妈妈、兄弟姐妹相依偎的日子，我以为，那时的时光会一直延续，但【我以为】这一主观意识并不具备任何形式上的力量，只是脑海中对永恒的误解，一个耀眼且悲凉的心愿。

孤独，但又不是绝望，它只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一种沮丧的情绪。我独来独往，自成一派，但就在那时，遇见了空，一只纯白的长毛田园猫。

他的脑袋饱满圆润，四爪厚实且巨大，朝天高高耸起的尾巴因不安微微抖动着，这使他走起路来自带一种气势。我觅食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虎视眈眈的拦在面前，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缓慢接近，发出低沉的呜鸣声，我不想打架，在这个寒冷的冬季，还未找到稳定的食源能弥补打架造成的身体消耗。对峙之余，倏然看到白猫的身体后侧，隐约露出一个食盆，便恍然，这是白猫的守护。

我提起鼻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嗅了嗅，这片领地，除了他，还有好几只公猫活动。我若无其事的缓慢后退，到安全距离后转身默默走开。白猫对着我的背影微微低下头颅，抽动着鼻子在空中探了探脖子。

食物资源这种有价值的东西即不等于真正的财富，也不代表相对的和平。

饥渴和寒冷，是生活常态，我无法捕捉池塘中的鱼，无法吃下已被毒死的老鼠，无法在每一个日子都能捉到飞鸟，无法每次都能那么幸运的在敞开的垃圾桶内找到可以下咽的食物，更无法保证能喝到干净的水源，我无法保证不受饥渴之苦，如果妈妈能洞见至此，还会选择生下我么？

我不曾向人类讨要食物，人类赋予猫族的惰性会在它们兴趣热情消耗殆尽之后成为一把寒气逼人的利刃，干干脆脆的要了我们的命。它们总是喜欢决定这个，左右那个，猫族只是它们处于人生某个阶段所做出的弥补生活空白的临时牺牲品罢了。人类永远都不知道自认为是万物之灵只是一个讨好自我的愚蠢幻觉。

就像那只白猫，他所守护的，只是来自人类的一念之慈。

我生活的区域同时共存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犬只，他们游荡在小区内，毫不吝啬的用尿液标注地盘，假装是一股强悍的社会势力，每天对我们进行驱逐和追赶，实力的悬殊让命案总是显得那么随意。

有天傍晚，那只白猫落入他们的视野，异常激烈的追逐大战迅速上演，白猫脱兔般狂奔，3、4只犬围追，我无暇考虑，从屋顶腾空跃起，一跃而下，四肢呈现出完美的弧形，在夕阳的掩映下，仿佛一张拉满的弓。我迎着白色身影飞奔，当身影注意到我时又马上调整方向作为引领，我们穿过巨石，跳过小桥，呲溜钻进一堆木材的缝隙里，犬对着木材堆暴怒的狂叫一番后离开。稍后，我和白猫相继走出缝隙，沐浴在夕阳中，他白色的毛发似乎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

他看向我，从他瞳孔的映射中我看到另一只猫，黄色的耳簇毛微微抖动，白色胡须倔强的向两边延伸，机警有神的眸子，释放着睿智的光芒。原来这就是我，如此平凡而又不干平庸的我。

【我叫空】

他说，简单，却有力量。

我主动凑过去和他互相闻了闻鼻子。那天，我俩作为兄弟，生命在此缔结。

我和空经常去探险，去看恶魔设置的笼子，罐头、蚂蚁、生锈的铁丝、缠绕的毛发、触目皆是罪恶的见证，如同听到痛苦绝望的哀嚎，恶魔作为道德混乱的代言人，就像一个他们梦寐以求的什么，或者至死也不敢对他人施予的行为突然可以毫不费力的放纵发泄时，涌起的残酷且丑恶的嘴脸。

我们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甚至组成了一个【出于良善止于良善】小分队，组织起一些猫族，共同守护飞虫，当作本体一般爱护，但是渐渐的，就像一出滑稽戏，有的猫开始吃飞虫，有的将飞虫作为食物开始贩卖，更有甚者，将飞虫圈养在蛛网上奇货可居，而剩下的，飞虫只是无关痛痒的一个话题罢了。

既然每只猫的价值观都不是为了共同的信念所诞生，那就不必在处处都符合我认为共同的理解方式。

到了寻找伴侣的季节，飞虫如同从未出现般再次成为食物链上的一环。我被睾丸素裹挟其中，卷入这个充斥着荷尔蒙的季节。力量往往是最好的春药，空在这个季节显得相当霸气，跟随着每只小母猫的步伐行动。猫是没有爱情的，空不知道这些他愿意追寻的小母猫，在这个季节总是变换着伴侣，而这些伴侣都叫一个名字—公猫。

当空一脸疲惫的出现在我面前时，意味着【爱情】季已经结束，我们又能恢复到以往的时光，风和日丽，在屋顶上慵懒的晒着太阳，大雨滂沱，挤在房檐下互相取暖，我们共同看着鸟儿从树梢展翅飞向湛蓝的天空，我们共同听着盛夏不倦的蝉鸣，世界就像一个摩天轮，不停的转动，我们置身其中，似乎走过亘古千年。

空说，他一定会进入人类家庭，给他粮食的人答应过。家里有温暖柔软的窝，永远吃不完的食物。我看着空，他用婴儿般的眸子去理解人类，空什么都忘了，那些因害怕疫情，而从高楼被抛下的猫族，狗、兔子，尸体如同鲜红的水泥般迸溅。我不了解人类，一个只配做人类的物种，我当然不屑于了解。但空却如此坚信着它们。

空，死了，作为人类喜好的牺牲品，死了，死于他守护的食盆中的毒药。

空，作为美化人类的消耗品，就那么死了。

我再也看不到空在人类的脚边打滚，磨蹭，喵喵叫着祈求被带走的模样，这些无关罪恶却让我厌恶极了的行为从眼前彻底消失了。

空，把人类的一句戏言，却当作百年盟约。

这个人性集大成的世界，可喜，可悲？猫生，也许往前一步便是漆黑一片。我的内心就像寒冰在滚烫的轴承上嘶嘶作响。

城市的声音近在咫尺，鸟雀发疯似的拼命鸣叫，凄厉的声音刺穿冷冽的空气在空中嗡嗡回响。

天空中空荡荡的，除了徐徐落下的雪花空无一物。雪花飘荡旋转着落在鼻尖 ，终于对焦看清的时候却化成一个小水滴，我伸出舌头将那水滴卷入嘴里，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