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联

作者: 雨平_467b | 来源:发表于2017-11-14 01:42 被阅读0次

            二百三十八,我默默的在本子上记下这个数字,那些声音还在耳边回荡。虽然我知道这些记录不能改变什么,但心里还是偏执的希望有一天有人能明白自己曾压抑的这些情绪。合上本子,我看了看时间,还不到点。手中的笔转了一圈又一圈,那些百转千回的话在胸中起起落落,短短几分钟漫长的像过了一个世纪。铃响了,我哆哆嗦嗦的站起来,眼前出现大脑供血不足的白点点。我不敢转头,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他们离开的背影,把这屋里的人气一片片的带走了。我又站了一会,静静的感受这件屋子里粉笔的石灰味、劣质的辣条与花露水混合的味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想把这人间的烟火味道印在心里。我慢慢的走到窗台,哆哆嗦嗦的推开窗子,迈了出去。

          我很难描述摔到地上的那种感觉。非常可怕,但不只是疼痛带来的,好像大脑被罩在了一个壳子里,可以感到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像一只摔碎的表,分针拖着时针,苟延残喘的度过一分一秒。疼痛愈发的强烈,从后背迅速蔓延到了五脏六腑里,我从未像此刻清醒,能清晰的感知身体的每一声尖叫。激动,慌乱,无奈,悲伤,后悔,一种绝望的求生欲在心里爆炸。“为什么,我要这样做?”脑袋一阵嗡鸣,我看不见了,也听不到了。

            我与世界失去了联系。

                              一

            “……20米高空坠落,右腿胫骨粉碎性骨折,颅骨无明显破裂现象,轻微脑震荡……”我十分紧张的听着大夫一条条的跟我分析阿雪的情况,急切的想在天书般的医学用语里找到证明闺女没事的蛛丝马迹。在今天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会这么想去做一个医生。

            这件事发生的真的很突然。如果不是阿雪班主任打来的电话,我根本不会相信:我的姑娘跳楼了。

            这怎么可能呢?阿雪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笑嘻嘻的,昨天晚上还在和我吐槽食堂的饭有多难吃。上高三了,成绩压力是有的,可她一直在进步呀,她一直对前景很乐观呀。怎么会呢?她怎么会有那么多,那么可怕的想法呢?她是什么时候记了那么多“失去联系的时刻呢”?什么叫“与世界失去联系”?什么叫她感觉不到我们的……爱了?

            闺女的爸爸还没有来,我站在ICU的玻璃墙外头,看着无数种药剂打入阿雪的身体里。我知道,阿雪是极讨厌打吊针的,她和我讲过,她不喜欢因为一条静脉就要几个小时被束在一个姿势里,明明是很多人都做过得一样的事,她却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说不出原因,但反正是不一样了。我紧贴的玻璃墙,徒劳得将手按在阿雪的方向上,恍恍惚惚的想:阿雪又要觉得和别人不一样了,她会不开心,她会不会离开我了。惨白的墙,惨白的床单,还有阿雪惨白的脸。密密麻麻的仪器插在她身上,就像钻进了我的身体里,紧紧的噬着我的血和肉。我心痛如刀割,恨不得是我躺在床上,说什么,也不让阿雪遭这份罪了。

            六月的天是多雨的,穿堂风带着雨腥味在走廊里游荡,像一个幽灵,令人毛骨悚然。

                                      二

            初夏的阳光总是很好的,灿烂而不灼人。中午我看着老球被笼在一团光晕里,很耀眼,刚想损她两句,她就在一团明亮里消失了。跑过去一低头,一股凉气迅速包裹了我,满目的鲜血淋漓。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是无伦如何都不会相信,这是老球办的事。她平时性格那么好,很仗义,和谁都能说上两句,损起人来毫不客气,跟谁都是一家子。虽然处久了,会发现她很敏感,有一些很奇怪的原则和底线。但人是很好的,她怎么会……跳下去呢?

            直到下午给老球收拾东西,我看到了这本日记。

            “x年x月x日,我很努力的不去怨恨他们,150,这是我第一百五十次,原谅他们了。就是沾我点光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缺这点钱。可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算计我呢?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吗?非把我推开吗。凭什么讲我是冤大头啊。我是不是……又脱节了?”

            “X年X月X日,203,今天给咋咋打了八个电话,他一个都没接,可他手机QQ是在线的呀,为什么不理我呢?我很笨拙,我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的心让他知道,我只能用手捧给他去看,但他怎么能那么不在乎,摔的一点都不手软呢?话还说的那么难听,我不是废物啊。这个联系也断了啊”

            “x年x月x日,237,他们又在说我了。日子是快到了,我越来越感不到我和世界得联系了,说实话从我意识到到现在我从没有放弃挣扎,我从没有放任自己与泥沙俱下,尽管我很少成功。今天,我真的撑不住了。坚持真的好累,好好活着也真的好累。我一直很清醒的看着自己被切开,一点点的下沉。我惊恐,我抗拒,我呼救,没有人理睬我。走向终点的路上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冷暖自知,我想离开了。‘死去的痛苦是暂时的,没死的痛苦是终生的。’我要走了。”

            那些话我也听说过,我不觉得老球是那样的人就没有在意,我从未想过到她会压抑着的这些心情。我非常愧疚,又很莫名其妙。她哪里想出来的这些东西?她为什么不说呢?这和平时的老球完全不一样啊!她是不是疯了!

            “欣姐,派出所来人找你去问老球的事”“哦”我拿上那本日记,走到窗户边上。天空里堆积着大团乌云,狂风大作,骤雨将倾。有时,去与留,不过一眨眼的事。

                                    三

            “高中生跳楼?知道原因吗?心情不好!这些小崽子,一个个的真不省心,马上就高考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要我说,根本不是什么压力大,就家长给惯的,娇的跟个什么似的,没事要是勤训两句,也没这些事了。小张,你说是吧。” “对,您说得有道理。”王老前辈是个老片警了,平时这种事处理多了,自己有一套经验,他的观点往往都是对的。但今天这件事,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中午太阳很好,现场很清晰,那副血肉横飞的景象也越发的惨不忍睹。我们到现场的时候,120的人还没来,伤者的身边围了一堆人,前面的几个好像是伤者的同学,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惨兮兮的。跳楼的是个小姑娘,已经失去意识了。因为医护人员还没来,谁都不敢碰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迹一点点的蔓延。让人揪心。

          下午走访的时候发现,这个小姑娘性格挺开朗的,跟同学关系也很好,成绩中等,最近也没受到大的感情冲击,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自杀倾向的中二小青年。那她坠楼的原因是什么呢?

            之后,我也看到了那本日记。

            我干片警已经有十一年了,虽然比不上老前辈见多识广,邻里之间匪夷所思的事也是听过一些的,像这个姑娘的事还是头一回见。

            我从没见过这么奇葩的抑郁者患者,承认自己是抑郁症,却不声不响,不接受任何的治疗,生生捱了四年。她习惯了疼痛,甚至觉得忍受疼痛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尽管她一直疼着。直到今天,她的日记本里再也装不下一道伤口了。她爆发了,像火山,沉寂了很久很久之后,一旦被惊动,滚烫的岩浆便倏然迸裂了。她失控了。

            天雷滚滚,暴雨倾盆而下,那颗疲惫的,泥泞的心终于迎来了清洗的机会。

                                    四

          我是阿雪,也是老球。前不久,我跳楼了。

            那一天,我仰面看见斑驳的阳光和泛黑的天空,身下是一大滩黏糊糊红色的液体。人声嘈杂,我以为我已经窥见死神的衣角。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想我还是失败了,我和世界的联系终于断了。

            一睁眼,就是大片大片的白,“我没死!”吃力的转了转眼球,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全身跟锈住了一样。感觉到手被人握着,才稍稍动了动,一张放大的苍老的脸就占据了我全部的视线“雪儿,你醒了!有没有哪里疼!想喝水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为什么不要妈妈了!……你难过为什么不和妈妈讲啊!……都是妈妈的错,你不要再这样做了,好不好?”

            这是我妈妈?她怎么会有一张爬满皱纹的脸?这一头花麻凌乱的头发怎么会是她的?医生进来了想要把妈妈拉开,妈妈颤抖着,不愿意起来,紧紧地抱住我的肩膀,那种力道不是一个简单的拥抱,我在这个怀抱里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那种惊雷般震裂的情绪死死把我钉住了。我知道,我走不了了。

            雨水紧锣密鼓的打在窗上,白蛇似的闪电在漆黑的夜里流窜,撕开这密不透风的黑暗,烧灼隐身于此的魑魅魍魉。那些不详的,罪恶的窃窃私语终于被束缚了。

            风雨将息。

                                    五

          “小姑娘,今天感觉如何,心情好吗?下午王者开黑打排位,约不约?”

          “老张同志,你战力忒渣了,还是回家洗洗睡吧。”

            “你个小熊孩子,老子当年可是王者,小球同学还没说什么呢,你闭嘴!”

              ……

            老张同志,是负责我案子的片警,也是第一个发现我秘密的人。三个月前我从这里醒来,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孩子,你知道自己有抑郁症,对不对?”闻言,我的脑子里好像炸开了一个二踢脚,那堵厚厚的高墙瞬时分崩析离,一种被扒光了的羞耻感在我胸膛里急聚翻涌。我僵硬着看了一眼泣不成声的妈妈,蹦了一个字“是。”老张同志瞬间舒了一口气“我就说嘛,小球同学平时表现那么好,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办傻事呢。别担心,抑郁症也是病,是病咱就得治,都是从鬼门关走过的人了还怕这个。来和叔叔讲讲,怎么发现的,是怎么回事呀?”……

            老张同志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片警。从那次开始,每天都要到我病房里来一趟,随便聊几句,再好像不经意的问几个问题。我有时候会情绪失控,突然不回答了,他也不逼问我,换个话题分散分散我的注意力,那天就到此为止了。一个月后,那些深深埋在我心底的事,都被挖了出来。

            四年前,我进入青春期,心思非常敏感。恰巧班里有个不太友好的女生,经常散布一些莫须有的谣言,有部分就是针对我的。苦苦的忍了很久,我的心理也发生了异常,只要有一点点的负面情绪,我就能扩大数倍乃至百倍。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叫“语言暴力”。

            我不会排解自己的心情,只能放任那些负面情绪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心里那根弦绷得越来越紧。终于有一天那根弦“啪”断了,我就跳了下去。

            老张知道这些后没再说什么,打了个电话,默默的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的远去消失,心里很难过“果然,都觉得我是不正常的。”我自嘲的想。

            “老球,你在吗,我来找你玩了!有好吃的啊!靠,你个渣渣,这么多天了你居然还没好。”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她们怎么会来。“嘿,养了一个月怎么跟傻了似的,呆了吧唧的,还认得你姐姐我吗?别二了,张警官都和我们沟通好了,你瞎想的啥呀……我们带进来点零食多不容易,快吃!”我的嘴里塞满了她们带来的小零嘴 ,心口热乎乎的,胸膛里塞满了满满当当的幸福。

            打发她们走了,我刚想躺下,就看见床头柜上有一封信,拿起一看,是妈妈的。我有些紧张,面对这个最爱我的,我也最对不起的人,我总是不知道该用一副什么样的面孔确对待她。她一定对我很失望吧。很忐忑的,我打开了信。

            “阿雪,真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大的罪,我应该早点察觉的……”

            “看到你躺在ICU里,我真的很害怕,也很生气,你怎么可以不要妈妈了……”

              “大夫说你没事了,可我还是很担心,你要是再干一次怎么办,我可怎么活啊……”

              “幸好有小张警官,在这段日子里帮衬着,还有你的同学……”

              “雪儿,妈妈希望你一直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我不要你有多大成绩,也不用你牺牲自己来保护我,我希望能见证你的每个选择,以旁观者而不是被保护者甚至是殉道者的身份,你是个独立的个体,从来不扮演谁理想中的角色,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因为这是你的人生。”

            “……不要再压抑自己,去吧,去撒野,去看极光,去追着风跑,去你没去过的地方,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放下信纸,看着门口泪流满面的人,我嚎啕大哭。

            ……

            “就这么说定了,今儿,小球同学出院,晚上开黑,不打到前十,谁都不许掉线。”

              “别逞能啊,老张,小心到时候连小学生都打不了。”

              “别说话你能怎么招啊!能不能闭嘴!”……

              秋风轻轻地扫起窗帘,送来一缕桂花的甜香。我走到窗前,秋日的阳光洒在脸上,暖融融的,真好。

              眼前花开了满园,爱的人在身边,过去如何,将来怎样,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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