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某一瞬间让你突然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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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岁的我曾以为自己是公主。

我有一年365天，天天不重样的衣服；花不完的零用钱；家里请了保姆；在经济尚未完全复苏的九十年代初，我家是同学中少数装了电话的家庭……

但飘飘然不知所谓的优越感并非由内而外，而是来自同学的羡慕。

生活的一切对那时的我来说只是被动地接受，母亲给什么我就接受什么，是为庸常。

过去长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并不在意这些，甚至以为别人家也是如此。

上了初中以后常有同学惊叹“你怎么有那么多衣服？”

“你天天都有零用钱，真好！”

“梦特娇的裤子哇！”……

不知不觉我的心态发生转变，开始洋洋得意，走路左右自带吹风机，仿佛自己是世界的焦点。

彼时我母亲经商，她的生意分两块：服装和布料批发；另外家里有辆东风半挂货车请了人跑运输。

那理所当然，她很忙，少有时间陪我，所以总给足零用钱让我自己安排自己。

同学每羡慕一次，虚荣心就膨胀一点，公主病就愈发严重。贪恋众星捧月的感觉除了常常主动请同学吃零食，为了显摆还会跟妈妈要明星同款高领衫和阿迪的鞋子。

好在这自以为是自我陶醉的状态没有持续很久。

14岁那年的暑假，有天母亲要去绍兴柯桥进货，节骨眼上保姆突然有急事请假回老家，母亲不放心把刚满3岁的弟弟交给我，思索良久决定这次把我们姐弟俩都带上。

暑假的缘故，夜班火车整个车厢里还是塞满了人，除了坐着的，还有打站票上来依着座位靠背在走廊上站着的。售货员推着窄窄的售货车一路吆喝着来回穿梭，每过一次，走道上的人要不吸紧肚皮立着，要不硬挤到座位之间的空隙站着。火车一路疾驰，夏日的风呼呼地从车窗外钻进来，可风再大也架不住人多，车厢里很热。妈妈拿出上车前特意去买的报纸，给我们扇风。

车厢连接处有几个人在抽烟，一阵阵烟缭绕着汗味混着火车的机油味被风吹过来送进我的鼻孔，痒痒的，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揉揉鼻子，下意识再吸一口气下一波气味又来了，最后生生憋出一汪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妈妈看出我和弟弟的不适，从包里拿出香瓜，削去皮递给我们。最令小孩子欢愉的恐怕就是美食吧，脆甜的香瓜吃到嘴里甜到心里，人立刻舒缓了。我一边嚼着瓜，一边问妈妈：“妈，你经常坐火车，这味道，你不难受么？”妈妈淡淡地说：“还好，习惯了。”

火车摇摇晃晃，晃晃摇摇，像摇篮一样有节奏地摆动，夜渐深，温度渐渐降下来，我的眼皮开始愈发沉重，弟弟靠在我身边早已睡着，我搂着弟弟，身体不由自主地慢慢倾斜，慢慢靠向妈妈，朦胧中妈妈把我的身体平放在长椅上，我躺下来，怀里的弟弟也躺下来，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问妈妈：“我睡觉，你坐哪？”“没事，我有地方，睡吧！”

再睁开眼睛，天已微微见亮，弟弟还在酣然的梦里，我揉揉眼睛坐起来，环顾四周没看到妈妈。去洗手间或是坐在其他位置上么？我不再睡，躺下来搂着弟弟，安心地等妈妈。

过了许久，突然有人亮起大嗓门：“早餐供应！早餐供应！套餐有稀饭、馒头、鸡蛋、榨菜！”天早就亮了，售货员都开始送餐了，妈妈呢？出什么事了么？我心里一紧一骨碌爬起来，推推被售货员喊声炸到正躺着发呆的弟弟：“起来，快起来，妈妈不见了！我们去找妈妈！”

弟弟坐起来，我忙帮他穿鞋，慌慌张张穿上一只，赶紧蹲下身子寻找另一只，往座位底下探下头的刹那我愣住了，座位底下睡着一个人，那人…… 妈妈！！

妈妈开始翻身从那窄小的空间往外钻，先探出一条腿，弯曲那条探出的腿把脚用力踏在地上，然后带动整个上半身挪动，把身体全部移出来。站起来之前她熟练地再次反过身，顺势抓起铺在地上的报纸。

我惊愕地张开大嘴望着她：乱蓬蓬的头发，因为粘了报纸的铅字，脸上白一块黑一块，除了铅字还有灰尘还有被蚊子咬的很多颗小包，脖子和手臂如是。真，像个疯子！

妈妈摸摸我的头，笑笑便去洗漱。

吃完早餐，妈妈像是知道我有满肚子疑问，主动告诉我：每次进货，她都是坐夜车过去，第二天上午到，然后当晚再坐夜车返回，这样只最省时间。

为了节省开支，她几乎未买过卧铺票。末了她还认真地补了一句：Y儿，你知道么，其实睡在座位底下跟卧铺都是睡，一样的。

妈妈笑着说这些话，可，为什么我好想哭呢？

成长和年龄的变更不一样，往往会在一瞬间悄然而至。 有没有某一瞬间，让你突然长大呢？在那一瞬间我强烈地鄙视我自己，痛恨我的所作所为。我拥有的所有的光鲜亮丽，不过是妈妈一个人在背后苦苦地死撑。

她累死累活，丑陋的我像个吸血鬼拿着她的血汗钱去装B去醉生梦死。（彼时父亲在进修学历）

这件事如霹雳而至彻底医好了我所有的公主病，从那天起，我再没有找妈妈要过名牌服饰，再没带着炫耀的意味有事无事邀请同学吃东西。妈妈给我的新款女装，我再不会像以前一样不假思索地拿来就穿，而是让妈妈尽量拿去卖。再大一点我开始兼职，自己赚零用钱并以花他们的钱为耻！

深以为虚荣心说到底就是极度的空虚与无知，人活着不是活给别人看的，活在别人的目光里的活着并不是真实的活着。

没有膨胀的物欲，我的生活变得简单轻盈。以至于后来我家举家迁居合肥，母亲不再做生意，收入大大缩水，对我也无甚影响。我穿着十元大钱的棉T恤走在校园里，内心温暖且更有力量。

我知道无论自己想要什么，只要现在肯努力在努力，未来我都能拥有，而无论努力拥有什么都不是为了向他人炫耀，而是为了更好地爱自己和家人。

我要好好守护我的父母，他们才是我生命中最最最最最贵重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