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举,快和你苏姐姐说说话,进宫怪紧张的~
冬至将至,自那日孟笠生泉牢一叙又过去十日,接连不断的鹅毛大雪,将世间万物裹入银色之中,似是冻结了时间,定格了一切。
这日小公主来的比往日稍晚,对此司马信已倒不甚在意,又或者习以为常,皇城本是她的家,早一分晚一分又何妨。但这日却不只是她一人,随她一同前来的还有那让司马信心心念念的女子——苏念。
那日思夜想的身影闯入视线中,司马信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才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真站在他眼前的苏念。溢于言表惊喜,雀跃,激动,使他看上去像一只追逐了猎物八百里的雪豹,只差没发出一声斩获猎物的长鸣了。果然是一见美人脑子就断弦。小公主见他这愣头愣脑的模样,心里却已乐开了花,这些日子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傻楞,这让司马信在她心里的形象又添了一丝鲜活。原来这日她来的稍晚竟是为此,司马信虽心有疑虑却也不免感动。
小公主自是明了他心中猜疑,便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还将功劳都推给了馋虫。不曾想二人早已见过,竟是在苏念被囚于凝心阁时。那夜,小公主受馋虫唆使,夜色下悄咪咪的往膳房溜去,恰在路过凝心阁时听到了打斗声,仗着自己有几分武功,壮了壮胆躲在暗处,直到阁内静下来才探头探脑的溜了进去,却见房内昏暗灯光下捆着一人,一个漂亮的美人。那人见她身着侍女服饰,以为是被派来看住自己的,别过脸不予理睬。小公主也不生气,她虽还年少,但对朝局却有着自己的态度与眼光,对于所发生的一切,她并非不知,只是不危及自身,她并不多加理会,毕竟女子不得议政,更不得参政,能被忽视或无视,有时并非坏事,她只想做个开心的公主而已。然目下所视,她便是用头发丝儿也猜的到是什么情况。她俯身上前解开那人绳索,示意她放心,随后又溜到膳房寻来一些吃食,待填饱了肚子,又拉着她检查一番,确认没有受伤,才又将绳索松松的捆回她身上。如此,即便不知彼此身份,这情谊却算是有了,是以,在一切明晰后,她自然也知道了这人的身份,知道了应去何处寻她。
而今日之举,却全是为着让司马信开心,她虽不知昨日之事为何,却知道他心中为谁牵挂。于是昨日从栖梧宫出来,便去澄明殿候着,只为求孟笠生答应,允她接苏念入宫。孟笠生只道是司马信央求于她,虽有不悦却也未细想其中缘由,无非少年热血又久不见心爱之人思之如狂,便也允了。这边小公主乐呵呵的派人去侯府接人,那边孟笠生也在同一时间密召了司马攸。
诏令是孟笠生身边最信任的内侍官宣的,足见其谨慎与看重。司马攸片刻不敢耽搁,随之一同入宫,一路上他也曾试探一二,但那内侍官却是笑而不答,仿佛一言便会泄露天机。
进了澄明殿,司马攸注意到殿中守卫均已撤下,那内侍也并不侍奉在侧,骤然疑上心头。孟笠生端坐在上,闭目不语,龙案上的香炉升起袅袅青烟,如此一番,司马攸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已。但孟笠生不开口,他也不知该当如何,只能耐心候着,既来之则安之吧。
恍若越过了整个冬季,待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孟笠生才缓缓睁了眼,讳莫如深的直视司马攸,他此刻的神情,让司马攸这个堪称朝中最能拿捏住他心思的老臣,感受到犹如枯槁迈入万丈深渊的恐惧,直逼心脏,不偏不倚。只见孟笠生缓缓起身,走到他身侧,只耳语一句,司马攸立刻伏在地上,冷汗涔涔,啥时间湿透衣衫。他万万没想到,瞒了二十年,终是被有心人翻了来,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孟笠生所言,正是司马信的身世,他选择现在挑明,无非是想以此为筹码,换得孟澧的性命,正如在泉牢中孟笠棠所说,他本可以将这秘密带入坟墓,以司马氏的忠心,大可不必为此担忧,但既然选择说出来,并且承下所有罪责,那就一定是有条件的。诚然,孟笠生本意也是要保住孟澧的,即便孟笠棠不言语,他也自有办法,但既然给了他这么好的利刃,作为帝王,为何不好好利用呢?更何况这利刃可不只是能保下孟澧这么简单,在未来的日子里,更如悬在司马攸脖子上的龙头铡,时刻钳制着忠勇侯府。
孟澧是司马攸执圣令前往泉牢亲自放出的,随之一道的,还有废除赐婚的诏书。看得出来这小王爷也没那么顶天立地,他当初让燕阡川杀司马信的理由很简单,一个字:情。花灯节那晚,是他先看到了苏念,却被司马信因着一盏琉璃灯捷足先登,他心悦苏念,苏念却钟情于司马信,便是自己屡降身份相邀,仍是碰壁,所以才会动了杀心,然而他没料到事情会败露,还险些丢了自身性命。
冬至晌午,肃王孟笠棠,被斩首于西市,不得以王爷身份入葬,不得入皇室宗祠。
至此,大沅四朝,一位皇子,一位王爷,死于非命。
孟笠生不止是难过,还有愧疚、不甘、怅然。身为帝王,非痛失考妣,非天降大难,非国破家亡,不得落泪,他不得不维持帝王的威严。高处不胜寒的皇位,至高无上的皇权,到最后的孤家寡人,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这种矛盾与阵痛的滋味,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他感到自己须臾之间似已走到了暮年。
乌云遮浅月,凉风遣残云,小公主早已回了寝宫,偏殿里只留司马信与苏念,白日里难得的欢乐让司马信一时忘却了身世的尴尬,到了晚间一切恢复平静,又渐上心头。
从【烨宸宫】送来了燕饺,这是冬至的习俗,二人吃完后,司马信替苏念裹了厚厚的袍子,欲送她前往烨宸宫。那是小公主的寝宫,苏念是她接进宫的,理所应当宿在她处。风雪渐大,势要将二人淹没一般,好容易到了宫门,小公主早已等候多时,见两人依依不舍的模样,不免泛起一阵醋酸。
打发走了司马信,小公主拉着苏念来到早已为她备好的房间,迎面袭来一阵暖意,是前所未有的舒心,感到苏念溢于言表的感激之情,小公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宽心。白日的闲谈,让她知道小公主是如何的受宠,然而便是如此,这天之娇女却未恃宠而骄,还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对自己施以援手,又在今日将自己接进宫来,只为让司马信展颜。于她而言,是敬佩的,她待人极少如此,小公主是个例外。
二人又说了些话,待睡意渐浓,小公主回了房,她便也宽了衣,入了那软香的床榻,周围萦绕着沁人心脾的馨香,她不禁感叹这里的一切较之侯府,何止是奢华了一点点。睡梦中,身旁似乎有人在靠近,在她耳畔提醒着她未完成的事,待她从惊恐中醒来,却又一切如常,长夜漫漫,她却再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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