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里一阵骚动,好些个后生和姑娘家也嘻嘻哈哈的跑去校门口。李玲玲已换好报幕穿的衣服,从孙老师办公室出来了,见学校门口亮如白昼,一堆人热热闹闹地说笑着,便也从操场南边绕了过去。她尚未到校门口,忽听得门外“咯叭叭”响起了鞭炮声,然后就听得会场里有童音在喊:“赶紧捡炮去!”早有三五个半大不小的男娃子从会场后面的人堆里钻出来,一个个兔子一样快的扑到校门口。
李玲玲走到校门口时,除了张兴文仍在门外给拾炮的孩子们照亮外,其他大人们已在陆续朝里走了。张红缨走在最前面,恰与李玲玲碰个迎面。红缨笑道:“玲玲这绿军装一穿,还真是英姿飒爽!”玲玲红脸一笑,问:“刚弄啥呢?那么热闹?”红缨说:“夜校牌子挂起来了。”玲玲又一笑说:“我出去看看。”话音未落,就听得李书记在一旁说话了:“李玲玲同学,我听说专门做了一身报幕穿的裙子,你咋不穿呢?”李玲玲含羞说:“咱农村又没人穿裙子,我嫌怪呢。”“做了就穿,李玲玲同学!”李书记笑道,“这也是革命的需要嘛!”李玲玲哎了一声,拉住张红缨的手说:“红缨姐,你跟我一块去,我换了你先看。”李书记笑着说一句“这就对了”,与刘老师、刘支书、孙老师、汪队长等人一道向北走到操场边,从人群外边向隔离区走去。
玲玲、红缨二人一路小声嘀咕着,去了孙老师办公室。裙子方方正正的叠放在孙老师的床上,浅蓝色,咔叽布做的。李玲玲拾起裙子说:“红缨姐,真的穿吗?精胳膊精腿的,怪人呢!”张红缨笑道:“穿吧。咱玲玲本来就长得好,裙子一穿,才把那帮男娃子眼窝能照瞎!”李玲玲杵她一下,红脸笑道;“你再瞎说,我就不穿了!”红缨一本正经地说:“你不穿我倒没事,就怕李书记不高兴呢!”玲玲便瞪她一眼,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背过身子,将裙子换上,然后眉开眼笑地转过身来,看张红缨一眼说:“怪人得很呢!”张红缨上下打量她半日,严肃地说:“温麻子的手艺还真不错!往咱玲玲身上一穿,简直就是仙女下凡了!”玲玲跺脚道:“哎呀,红缨姐!”张红缨说:“好了,不闹了。你先等一会儿,我去叫她们来换衣裳。”转身出门去了。李玲玲低头将裙子看了又看,又拿起办公桌上的一面小圆镜子上上下下照了又照,心里格外地欢喜。
张红缨走上主席台时,台前的大幕早已拉严,一帮等待表演节目的后生姑娘们们三三两两凑堆儿站在台上,有说笑的,也有东张西望的。伴奏人员已经各就各位,两个拉二胡的已经配合着抑扬顿挫地拉起了《提篮小卖》。张红缨刚说了一句“女的跟我走。”鼓就“咚咚咚”疾风暴雨般敲了起来,铜锣也跟着鼓点响了起来。张红缨往那边瞅了一眼,却见汪耀林头一颠一颠的,将两把鼓锤轮得欢势。敲锣的王耀厚一边敲一边朝张红缨他们那边看上两眼。站在红缨旁边的一个女娃子说:“汪耀林故意给你显摆呢。”张红缨没接茬,却高声说:“男的也赶紧到教室换衣裳,都克里马擦,甭磨蹭。”一边说,已领着姑娘们从前面幕帐合缝处出了舞台。表演节目的后生们便七嘴八舌的从东北角出了舞台。
见他们都走了,汪耀林的鼓锤不知不觉中就停歇了。坐在他东边的王明远,也就是屎蛋子他爷,一边不紧不慢地拉着二胡,一边说:“耀林,不是我说你,你越是那样,红缨越是不待见你。”汪耀林把脸一红说:“表叔,你咋把我跟张红缨乱胡球扯啥呢。”王明远笑着说:“你心里那些小九九,谁不知道呢?甭看我一天不咋出门,可啥话我不知道?我王家堡子那些小伙子都说,红缨就是个白菜心儿,你就是个黑猪。谁愿意白菜心叫猪给拱了?”汪耀林把脸一板说:“表叔,你一把年纪了,说话咋不中听呢?我咋就成了黑猪了?”王明远索性不拉二胡了,笑着说:“耀林咋一点都不识耍?我这人谁不知道?跟谁都是狗皮褥子没反正。话说回来,一家有女百家求,我王家堡子那些小伙子还不是一见张红缨眼窝就贼溜溜的。说个笑话,前几天我大孙子跟明顺他老三还为红缨那女子在我院子差点打起来呢。我就骂:你两个狗日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怂木乃子,你两个就是在这儿打死,人家也半个眼窝都看不上你。”汪耀林说:“你那大孙子?窄楞仰板的,一张嘴就是十二吊五,就他,还想张红缨?”
王明远说:“你也甭弹嫌衍淳了,我看你跟他也差球不多。我说这话的意思呢,说媳妇也要看自己的实际情况,不能眼窝总往天上瞅。你也二十三四了吧?不小了,得当紧说个媳妇了。我倒是谋算了好一阵子,倒是有一个女子,还蛮合适的,人家眼头也不高。”
汪耀林急忙问:“是谁?”王耀厚说:“明远叔,我可是你本家侄子,有好女子咋不紧着自家屋的,胳膊肘子净往外拐!”王明远说:“等谋到矮一点的女子了再给你说。”汪耀林又问:“该不是咱队上的吧?”王明远说:“还就是咱队上的。你看郭达山的二女子咋样?”汪耀林急忙摇头说:“不行不行,她太高了,费粮食还费布。”王明远说:“人家不嫌你矮就行了,你还嫌人家高?”汪耀林说:“我咋矮了?我五尺四呢。”王耀厚说:“你要是五尺四了,郭银花就有五尺五。”汪耀林争辩道:“我量过的,真是五尺四。”王明远说:“你两个也别争了。耀林,我说的话你好好想一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汪耀林笑一下,没有言语。王耀厚笑问:“明远叔,你咋就想起来要给耀猛跟银花做媒呢?该不是银花等不及了,寻的你吧?”王明远隔着耀林,在王耀厚额颅上拿琴头敲了一下,说:“少胡球说!前几天不是下雨吗?我老远看见一个高晃晃女子到了耀猛院里,就想这是谁啊?过去一看,才是银花来跟秀珍学绣花呢。我一想,银花没婆家,耀林没媳妇,说不定还合适,就当笑话给说了,一下子把银花的脸给说红了。耀猛和秀珍也都说银花跟耀林合适。”
几个人还正在说话,忽见舞台后面的幕布一阵忽闪,一阵嘈嘈杂杂的说话声也就从幕后传来,然后就见张红缨穿着演出服装,化了戏妆从幕后出来,打着手势说:“赶紧敲打起来,马上开始了!”王耀厚小声跟耀林说:“红缨化妆没有不化妆好看。”耀林没有应,却使劲擂起鼓来,王耀厚便也敲起锣来。王明远与另一个拉二胡的老汉汪明有用二重奏拉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张红缨急忙朝幕后喊:“耀胜,赶紧拉起来,给和上!”只见一个也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胸前挎着手风琴,从幕后出来,站在汪明有东边,有板有眼的也拉起《大海航行靠舵手》来。一时间锣鼓喧天,琴声中西合璧,热闹极了。
早又有两个后生从幕后出来,站在舞台前大幕两旁,随时准备把幕布拉开。突然幕后又是一片骚动,然后就见李玲玲笑盈盈地从幕后出来,站在了红缨身边。那连衣裙穿在身上,使她越发显得亭亭玉立。她只是化了淡妆,这淡妆却叫她格外的楚楚动人。张红缨笑道:“李书记果然是慧眼识珠,跟玲玲这一比,我都成丑八怪了!”玲玲瞪她一眼说:“我咋成了猪了?”红缨笑道:“我说你是珍珠呢,你非要说你是黑猪。”台上的几个后生早就看得直了眼,汪耀林都差点忘了打鼓。王明远也不由得暗暗吃惊,想不到李玲玲穿上他儿媳做的裙子,竟然这么美!
观众席上,郭银花凑巧就圪蹴在温麻子旁边。麻子一家五口是坐着两个长板凳的,三个娃坐一个板凳,她跟王耀猛坐一个板凳。温麻子再三再四的让银花与她两口子挤坐一条板凳,银花却死活不肯,说她个子高,再坐个高凳子,就把后面的人挡住了,惹得人恨。温麻子也就不再谦让,却不停的跟银花说话。两人一会儿说着花样子和鞋样子,一会儿又说起张家的婆婆李家的媳妇,正说在热闹处,锣鼓声和琴声全都戛然而止。郭银花急忙抬起头来,向舞台看去,只见大幕正徐徐拉开。舞台前的隔离区,李书记、汪耀全等七人并排坐在靠背椅上。尽管靠背椅很高,却并不影响郭银花的视线。大幕拉到南北两头了,大幕两侧的幕布后闪出两个小伙子,日急慌忙地朝后跑去。然后就见一个玉人儿从舞台东南角手风琴手汪耀胜近旁款款走向舞台中央,站定了。她的裙角在微风中徐徐摆动。
郭银花看了半天,方回头说:“原来只是电影里看见,今儿才第一次见真人穿裙子。”温麻子说:“我第一回做裙子,生怕做瞎了,李玲玲还真是个衣裳架子。”……她俩说话的同时,会场上经历了片时的静默,然后只听得隔离区有人说:“给李玲玲同学鼓鼓劲”——好像是李书记的声音。然后,隔离区就响起了“啪啦啪啦”的掌声。紧接着观众席里也爆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她俩的说话声便淹没在这掌声里。
(本文节选自本人长篇小说《风月石门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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