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们真的爱我，就多多地陪陪我。”
——城市留守儿童们。
01
“妈妈说好了今天陪我来学校的，又骗我！”
八岁的子涵跟在奶奶身后，从家里到学校这十来分钟的路上，她一直不停地小声嘟囔着，低着头看着脚尖，极不情愿地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动着。两根长长的羊角辫乖巧地从耳后躺到肩膀前面，完全不像往日那般俏皮。
奶奶回过头看了看子涵，只见她小嘴儿嘟嘟着，红扑扑的脸蛋被小嘴吹得鼓鼓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活像一个小受气包。
今天是子涵开学报到的日子，赶巧是个周六。子涵妈妈美琳昨晚边收拾女儿的书包，边跟她说：“子涵，明天妈妈陪你去学校报到好不好呀？”
“好呀好呀！”小丫头高兴地蹦跶到美琳身边，抱住她的胳膊，抬起头看着美琳，“妈妈，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看到妈妈冲自己点了点头，还给了她一个肯定肯定的眼神后，子涵兴奋极了，用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耶~好开心呀，明天就开学啦！我一个暑假都跟奶奶在老家待着，好久好久没见到同学们了，好想他们呀！”
“明天就可以跟他们一起玩了，所以涵涵今晚要早点睡觉，知不知道？”
“好呀，我去刷牙洗脸，马上睡觉，明天跟妈妈一起去学校。”
看着女儿闭上眼睛进入梦乡后，美琳把女儿伸在外边的胳膊轻轻地放进被窝，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就关掉台灯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初秋的夜晚渐渐转凉，阵阵寒风从窗子仅留下的那道小缝中吹了进来，窗帘被风拂过掀起了一角，在黑暗中静静起舞。
美琳轻轻关上房门，“吧嗒”一声，门锁闭合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已经快十点钟了，子涵的爸爸老徐还没有回家，他大概还在外边应酬吧。婆婆的房间还有灯光从门缝间透出来，隐约能听到手机里发出小视频的声音。美琳快快地洗漱完后，敷上一张面膜，拿起手机正准备给老公发个消息，就看到屏幕上有个消息弹窗。
原来是公司群里发的消息，美琳她们部门明天又要临时加班。
“啊啊啊！烦死了！一天天的，工资不见涨，事儿倒是越来越多了！”美琳一把将手机扔到沙发上，气得嘴里直“呼~呼~”地喘气，嘴周连同下巴上的面膜跟着被吹了起来。
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住地翻着白眼，刚刚放松下来的全身又有些发紧。美琳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得到，明天一早子涵起床后，发现自己的妈妈已经出门不在家了，更没办法陪自己去学校了，她一定会超级超级失望。
“我真不是个合格的妈妈。唉~”
敷完面膜后，美琳还是给婆婆发了个消息，把自己明天要加班的事情告诉了她，送子涵报到的事情也只能交给婆婆了。婆婆很快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美琳才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02
奶奶对子涵学校已经很熟悉了，这个学校她来得比子涵爸妈还要多。她们很快就报完了名，找到三年级2班的教室，已经有很多同学在领课本了。
“徐子涵！我们又在同一个班耶！”是同学小美在喊子涵的名字。
可子涵看上去还是一脸的不高兴，对于妈妈的食言她还在耿耿于怀，而对于小美的打招呼就像没听到似的。
在她心里，大人们说的话总是可以改来改去，变来变去。她觉得爸爸妈妈一定是不喜欢自己，才三番五次地找借口不陪自己。只有六十多岁的奶奶每天送自己上下学，给自己做饭，甚至还要帮自己辅导功课。
“子涵，快看有同学在喊你呢。你先跟同学玩一会，奶奶给咱领课本去。”
可子涵依旧像没听到奶奶说话似的，低头揪着自己的衣角，恨不能把那块布料给扯下来。
“徐子涵还是那么没礼貌，真是没爸爸妈妈管教的孩子！”
奶奶听得真切，是刚刚喊子涵的那个同学，正对着另一个小男孩在说话。
“就是！你看她，就连报到都是奶奶来，上学放学也是奶奶接送的。她爸爸妈妈一定不爱她。”小男孩振振有词地说着。
奶奶正准备过去理论，就看到子涵已经大步朝那两个同学走去，背上空荡荡的书包一晃一晃地。
子涵伸出胳膊，用手指着那两个同学，像是吼叫着说：“你们胡说！我爸爸妈妈跟奶奶都很爱很爱我！”
“略略略~”小男孩吐着舌头，朝子涵扮鬼脸。“那他们怎么不来送你呀？明明就是......”
女孩子小美扯了扯小男孩的胳膊，朝他递了个眼色。小男孩看到子涵奶奶正朝这边走来，当下就没再说话了。
“小朋友，你们都是同学，怎么能那么说自己同学呢？子涵爸爸妈妈都在工作呢，他们跟你们的父母爱你们一样，同样爱着子涵。”奶奶一把把子涵搂紧怀里，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子涵，刚刚就是这位同学叫你呢。快跟奶奶介绍一下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呀。”
眼泪已经在子涵的眼眶中打转，她扶了扶背上的书包，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终于把眼泪憋了回去，开始向奶奶介绍她的同学。
阳光热情地照在窗玻璃上，斑驳地洒在教室的桌椅地面上。阳光照耀下的孩子们各个欢声笑语，子涵的小脸蛋上也逐渐露出了一丝笑容。
03
下午回到家，子涵一眼就看到桌上多了一盒水彩笔，原本高高兴兴的脸蛋瞬间乌云密布。
她知道，那是妈妈给自己新买的礼物。这样的礼物她已经收到一大箱子了，很多水彩笔还没打开过就已经干掉了。
可妈妈美琳根本不知道，她只知道子涵喜欢画画，而且画得特别好。所以，每当自己答应子涵的事情没做到时，就会给她买一盒水彩笔，她以为女儿看到礼物就会高兴，就会原谅自己甚至忘记自己说话不算数了。
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何况子涵一天天长大，她越来越觉得，正是那些礼物一次次地提醒自己，爸爸妈妈不爱她，他们只会用礼物搪塞自己，根本不会真的陪陪自己。
那晚，子涵早早就睡了。她又梦到那个之前重复过好多次的梦境。
梦里有个长得很像子涵的小魔法师，穿着深蓝色校服裙，带着尖尖的魔法帽，拿着一根弯弯曲曲的魔法棒。
有时候，小魔法师挥舞起魔法棒，边转圈边念动咒语，下一秒，突然就会出现很多小动物或者小朋友。他们一起陪着小魔法师做各种好玩的游戏，“咯咯咯”的笑声似乎能穿过黑夜传到子涵的耳边。
这一次，小魔法师嘴里“呜哩哇啦”念了一串咒语，一个长头发小姐姐就出现了。她好美呀，咦，怎么还有点像小美呢？睡梦中的子涵皱了下眉头，很快继续进入了梦乡。
像子涵的小魔法师和像小美的小姐姐一起坐在一个蓝色的童话屋前，洁白的月光将屋外照得跟白天一样亮堂。“哇，那个小姐姐好温柔好温柔呀！”她正在帮小魔法师捆扫把，她们一定是很好很好的好朋友！
子涵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下来，嘴角露出一点弯弯的弧度，她睡得更甜了。
04
“不知道小魔法师能不能变出爸爸妈妈来呢？”
子涵边刷牙边歪着脑袋胡思乱想着。
子涵多么希望自己真的可以像梦中的魔法师那样，拥有神奇的魔法，只需动动嘴皮子，念念咒语，就可以让爸爸妈妈多陪陪自己，也可以让同学们更喜欢跟自己玩。
要是真能这样该多好呀！子涵忍不住地幻想着。
奶奶喊子涵吃饭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幻想。“子涵，刷完牙快来吃早餐啦。”是从餐厅那边传过来的。美琳跟老徐已经坐在餐桌边准备开动了。
真是一个难得一家人围坐在餐桌边一起吃早餐的清晨。
“现在的小孩子真的是厉害，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趁着家人都在，奶奶把昨天在教室发生的那一幕又学了一遍。
“妈，孩子还在这儿呢，说这个干啥！”老徐嫌他妈当着孩子的面明里暗里说他们的不是。
“我不趁你们都在的时候，哪里还有机会说？子涵昨天一天都不高兴，她开始多么期待开学呀。你两口子倒好，连周末都没工夫好好陪孩子，就连答应得好好的事儿几分钟后就能变卦……”
美琳知道婆婆在说自己，她说得也没毛病，确实是自己答应孩子的事情没有做到，的确是自己理亏。可那是自己不想去吗？她何尝不想每天都有时间可以好好跟女儿相处相处？可实在是家里情况不允许呀！如今经济形势越来越不景气，自己还要拼命完成公司的KPI，降低被炒鱿鱼的可能性。这其中的心酸和艰苦她从不在家人面前抱怨，可又有谁能体谅她呢？
想到这里，美琳鼻头一酸，低着头看着碗里的面条，眼泪不争气地吧哒吧哒滴落进碗里，泪水跟面汤很快混合在了一处。美琳端起碗喝了一口，连同心里的委屈一起咽进了肚子里。她恨不能把脸埋进碗口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一家人。
还是老徐开口了：“小孩子嘛，童言无忌。他们说得快，也忘得快。没多大事儿，放心吧，妈！”
“唉，说你们还不听。我天天带孩子呢，能不知道她的变化吗？子涵这近一年明显没以前那么开朗了，有时候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我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你们也不当回事。我一个老太婆也做不了什么……”
“我吃完了。”子涵冷不丁地说了句话，就起身回房间去了。
“这么小的孩子能有啥事，吃喝不愁的。我小时候还是在乡下读书，也是爷爷奶奶照看，你跟我爸都在城里打工，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次。我不一样长得好好的吗？”老徐还是觉得他妈妈小题大做了，自己的女儿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呢？她可是一直很懂事的呀。
“行行行，我就是给你们招呼一声。孩子没事最好，别以后有了什么问题又说是我老婆子没带好。今天周日，你两口子都休息，自己送孩子上学吧。”
“那啥，美琳去吧，我还想睡个回笼觉，累一周了都。”
美琳已经平复好了情绪，没说一句话，端起碗放回了厨房，就去叫子涵该去学校了。
05
“妈妈，你能不能把我送到教室门口呀？”
“为什么呢？门口的保安爷爷应该不会让妈妈进去的。”
“不为什么。那，那，那能不能在学校门口等等我的同学？”
美琳明白，子涵是想让同学们知道今天是妈妈送她来上学的，好像这样就可以向同学们证明妈妈是爱自己的。
“好的呀，那咱们就等一位同学来了你们一起进去，好不好？”
“嗯！”子涵无比开心地站在妈妈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走向校门口的一个个同学们，有些着急地期盼着她的“见证人”快快出现。
也许是周末的缘故，不少孩子都是在父母的陪同下来的。看着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美琳意识到自己还欠孩子一句道歉。她蹲下身来，握着子涵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说：“宝贝，昨天是妈妈错了，妈妈答应宝贝的事却没有做到，妈妈错了。原谅妈妈这一次好吗？”
也许是感受到了妈妈言语间的真诚，又或是从妈妈氤氲着水雾的双眼中看出了歉意，子涵笑着点了点头。“妈妈，那你以后能多陪陪我吗？”
美琳又泛起一阵心酸。
“多多陪陪我”这难道不是自己这个当妈的本就应该做到的事情吗？如今女儿却在用试探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自己。
就在那一瞬间，子涵那颗敏感又脆弱的小心灵触碰到了美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妈妈答应你，只要有时间，妈妈一定会好好陪在宝贝身边的。”美琳多么希望这句话不要又成为空头支票，她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如果可以，我真的愿用更多的时间陪伴你。可……”
“这世上如果真有魔法的话，就请赐给我妈妈无尽的时间吧！哈哈～”子涵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她竟有种梦境成真了的感觉。
天上的日头好像看到了这一幕，把一抹最和煦的阳光打在这一对母女身上，愿她们都能被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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