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

娃娃

1·

“咚咚，咚咚，咚咚咚···”我和女儿在睡梦中被这敲门声惊醒，女儿躺在我的臂弯里，睁着两只大眼睛瞧着我，仿佛在说，“妈妈，我也醒了。”

轻轻拍了她两下，她蜷缩进被窝中，我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的去开门。

“你好，请问···”敲门的是我的邻居，也是个离异的单身妈妈。我们在楼下便利超市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我和她看上了同一款的娃娃，都是为了送给女儿。“请问你的女儿在家吗？”

望了一眼卧室的方向，我心说这才是几点钟啊，“这么早她还睡着，您找她？”我希望她能听懂我语气里的困惑。

她面色为难了半天，嘴里支吾着说，“那个，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事。小孩子在一起玩，大概是你的女儿错拿了我女儿的玩具娃娃，她为这个闹了一夜了。”

虽然能听出她尽量选择了措辞，但是她的意思是我的女儿偷了她女儿的玩具娃娃。

“砰···”我用关门声表达我的气愤。

之后便在门后静静听着，我想她要是再敲，我该怎么说。可是她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悻悻的走了。电梯门合上之后我才真的放下了心。心里盘算着她说的那个娃娃是不是那天我和她在超市争着要买的娃娃。

“求你让给我吧，我女儿肯定喜欢这个娃娃。”

“我的女儿也喜欢，是我先看到的。”

“可是我先付钱了。”

超市的经理看我们争执不下，将我和她各拉到一边劝说，想打感情牌让我把娃娃让给她。那经理说，“大姐，你就让让她吧，她是个单身妈妈，挺不容易的。”

我气不打一处来，想不到单身妈妈现在跟残疾人是一个待遇了，于是我扯高了嗓门喊，“怎么了，我就不是单身妈妈了？”

就在这时商场的营业员在仓库找到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娃娃，我们这才各自付钱休战了。

后来发现她的车和我的在停车场的同一区，我还惊讶居然和她还是邻居呢。

想着想着我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不对啊，她怎么知道我具体住哪儿？还是说她跟踪了我的女儿？

那个女人蜡黄消瘦的脸突然浮现在我的眼前，她有些厚嘴唇，说话时鼻翼煽动的厉害。齐肩的短发盖住了耳朵，眼睛总是半垂着。她难道对我女儿有什么企图？想到最近新闻里出现的各种人贩子，我真后悔刚刚没多看她几眼，把她的相貌记得更加清楚。

“小琴，小琴，起床了，我的乖宝贝。”

“妈妈，我在这儿呢，刚刚那个阿姨是谁呀？”女儿躺在沙发上，她托着小脑袋问我，可爱极了。

“那个呀···对了，小琴，你是不是认识了和你差不多大的新朋友啊？”

两只玻璃球一样的眼睛在她的眼眶里转着，“有啊，她和我一样大，她也有一个和我一样的娃娃。妈妈，你骗我，你说我的娃娃是独一无二的。”她嘟着嘴离开了我的视线。我的确骗了她。

“哎，你好。早上我唐突了。”那个女人从车里钻出来吓了我一跳，她低着头还是一副谦卑的样子。“我的孩子为了那个娃娃闹了一夜了，那个娃娃对她真的很重要。如果，如果你的女儿拿了，求求你还给我。”

她一股脑的说完，我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地下停车场的日光灯一闪一闪的，将那女人的脸照成了银色，使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虚拟的。她向我们靠近了一步，小琴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她，眼神有些呆滞，我也被吓坏了。

那女人还要再说什么，我赶紧发动车子离开了。

“小琴，妈妈问你，你是不是拿了其他小朋友的娃娃？”

她揪着自己的衣角，头也不抬。

那晚，想到女人殷切的表情我无法入眠。

“咚咚，咚咚···”我下意识的看了下钟，才凌晨三点。

看到是那个女人，我突然怒火中烧，“你有病吧？这么晚来敲门就为个娃娃？”

她的身体颤抖着，头发也比白天凌乱了许多。白天焦急的心情已经渐渐显得绝望了。“对不起···但是我的孩子真的需要它。”

就在这时，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中放出了一丝光亮。她死死的盯着我客厅的沙发上，那里躺着女儿的娃娃。我和她买的一模一样的娃娃。

“给给给，你拿回去哄你的女儿吧。别再骚扰我们了。”我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她的意图，无论是不是小琴拿了她女儿的娃娃，我都决定把这个娃娃给她算了。

拿到了娃娃，她向我鞠了一弓。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的嘴角依然上扬着，那笑仿佛是被线牵动的，很夸张。

她走之后我终于睡了个好觉。起床时，我轻轻动了动胳膊，怕把小琴吵醒了。却发现我的怀里突然空了。“小琴，小琴，你不要吓妈妈···”

那天，我的女儿丢了。

2·

那天，我抱着那个娃娃回家的时候，悦悦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紧紧的抱着她，她抱着我给她新买的娃娃。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总算弥补了一些对悦悦的亏欠。

其实那天我的心情糟糕极了，还在商场里和一个女人吵了一架才买到这个娃娃，可是看到悦悦这么喜欢它，我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

我是一个单身妈妈，从我决定离开家庭的那一刻。悦悦就再也没跟我说过话了。那天，是她的生日，我竟然是快到家的时候才想起来，那时返回市区买礼物已经来不及了。好在楼下就是便利商场，我逛了一圈，看到了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布娃娃，它看起来就像我的悦悦，乖巧极了。

可是那时我看到一个女人抓着它，她一边看这个娃娃，一边自言自语说着什么。我怕她捷足先登了，赶紧找收银员付了钱，顺便要求他们包装一下。

“我是个单身妈妈，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这个娃娃对我很重要。”我对收银员做了个哀求的姿势。她理解的点了点头。

“单身妈妈怎么了？我也是单身妈妈。”那个女人在和我争这个娃娃的时候，我听到了这句话，这让我难免多看了一眼她。

那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只有微微凸出的小肚子能看出她可能真的生过孩子。打量了我一番，她的眼神里全是倔强和不依不饶的。我本打算放弃了。

“哎，经理，仓库里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娃娃。这下好了，你们两个单身妈妈都不用争了。”

先后离开超市之后，我发现那女人的动作实在是太奇怪了。她一手抱着娃娃，一手好像还牵着什么，嘴里嘟嘟啷啷的。我走近了几步，听到她在说，“小琴，看到没？妈妈厉害吧？凡事一定不能让，就像在法庭上，我死也不会把你让给你爸爸。”

“也是一个和我同病相怜的女人啊。”我在心里想。当我发现我们的车竟然在同一个停车场，我便索性跟在她的后面想看看她的女儿到底什么样。谁知她进门之后便把门关上，我始终没有见过她的女儿。

“妈妈，妈妈···”

“怎么了？”悦悦边抽噎边说着她的娃娃丢了，那时她的小脸已经哭肿了。

在家里每个角落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我只好说，“不要紧，妈妈明天再给你买一个。”

一大早，我便去了那家便利超市，他们说那个娃娃早就停产了。失落的打开门，悦悦已经哭晕在沙发上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娃娃。

无论如何，我也要为女儿要到那个娃娃。于是我说了一个谎骗她，也算是给自己找个要娃娃的正当理由吧，敲开她家的门，我说，“对不起，请问你的女儿是不是错拿了我女儿的娃娃，她闹了一夜了。”

那个女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她直接将我拒之门外。

沮丧的回到家里，我的悦悦已经绝食了。那意味着我无论如何也要拿到那个娃娃。于是我在停车场等她。

“哎，你好。早上是我唐突了。”

她作势就要发动车，我赶紧走近了一步。这时我看到她摆在车里副驾驶位子上的娃娃，心说，这个女人太奇怪了，居然还带个娃娃上班呢？

就在我怔住的一刹那，她开车离开了。

开门时，悦悦看到我的表情，已经猜到我没有找回她的娃娃。她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就好像死了一样，我心疼极了。

几乎一夜未睡，凌晨三点我又听到悦悦哭了。虽然这已经超出了我的道德底线，但我不能不那样做了。不知道那是什么时间，我在楼道里徘徊了很久，心里盘算着至少也过去几个小时，应该可以敲她家的门了。

“咚咚……”她应声便开了门，好像一直在门后等我似的。我怕吵醒了她的女儿，也有些抱歉的。“对不起，我的孩子需要它。”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摆在沙发上的娃娃，那个娃娃，为了悦悦，我真恨不得去抢了。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将那娃娃一把塞到我的手里，她说：“给给给，别来骚扰我们了。”之后她还说了什么，我兴奋的再也没听见了。

我为悦悦找回了娃娃，原以为她会很开心，只是那天我收到了法院的通知，悦悦还是判给了她的爸爸。

第二天悦悦被领走了，她没有带走这个娃娃。那天回家我竟然发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娃娃，它们一起坐在沙发上，我想一定是悦悦把它们留下了。

3.

一个女法警将一个绝望的女人送出了法庭。

相对于单身妈妈，她更同情这些争夺抚养权最后败诉的女人。她们看起来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生无所恋。

茫然犹如游魂一般前行，她的手没有丝毫的力气。一张单页从她的手中滑落，上面写着“心理治疗：用娃娃取代孩子的疗法。”

那女法警将单页捡起扔进了垃圾桶里，心里疑惑：这真的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