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离婚的妻子破天荒打电话来,憋着哭腔告诉我说儿子心脏不好医生建议做手术,我二话没说把全部积蓄汇了过去,然而我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我压低嗓音说:“别哭了,好好照顾儿子,钱的方面,我来想办法。”随即挂了电话,从桌上摸起皱巴巴的烟盒——还剩两根,刚好。
淡灰色的烟雾在我身边悄然飘散,我望着它,像望着那女人曾经转身离开的背影。
看来那个男人对你并不好。
2、
掐灭了最后一根烟,我决定去街上走走。
出门左转有个巷子口,一到夜里总有小贩出没。钱的事还一筹莫展,猛地一抬头才发现我竟绕进了这条巷子里,泔水味尿骚味扑鼻而来,就在我屏住呼吸正要离开的时候,一张在红褐色砖墙上张贴的告示引起了我的注意。
“本市科研组急招测试人员,待遇优厚,无风险......”
看到“待遇优厚”四个字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眼下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只要能给儿子做手术,让我做什么都行!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他们的电话,拿起手机的手分明在颤抖。
他们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到那里便是。
根据工作人员的提示,我到了一个老旧的建筑物前。建筑的白色小方砖已经明显泛黄,有些早已成片脱落。不知怎的,这座建筑物总给人一种古怪阴森之感。生锈的大铁门一侧写着:“XX市科研基地B2......”。2后面的数字已经模糊不清了,不过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我心想只要不危及生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况且,科研组听起来也会比较靠谱一些,好歹也是个正经单位。
我深吸一口气,朝建筑物左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走去。按照电话里那人说的,这个门应该就是通往地下室唯一入口。我推开门,随着吱嘎声,一股阴冷的怪风瞬间朝我袭来。脚下果然是向下伸展的水泥台阶,就是这里了。
接待我的是一个戴口罩的长发女人,她把我引到一个同样是戴口罩的老人面前,我看不到他们的脸,连声音都有些模糊不清。
那个老人自我介绍说他是Z先生,目前负责开发国家的一个关于人脑意识的复制项目,具体他又说了许多关于这个项目的其他信息,都是一些专用术语,我听得一头雾水,渐渐有些不耐烦。
“请问一下,复制完的意识要用来做什么呢?”趁他说话的间隙,我打断了他。
“单纯地丰富国家数据库罢了,你知道,那种地方,什么样的奇奇怪怪数据都要有一些。”老人语速平缓,和刚才一样。
“对我的生命和健康有危险吗?”我继续追问,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可能是有点胆怯吧。
“完全没有,这个我可以保证。”老人眉毛上挑,将上半身往椅背上靠了靠,语气轻松,看起来把握十足。
“怎么保证?”
“这个协议你认真看一下,里面有一些事故赔偿,当然,这也是多余的考虑,为的就是让你放心,国家既然批准了这项实验,那就说明它是安全可靠的,好啦,你快看一下,觉得能接受就在下面签上你的名字。”老人在我面前摊开几张打印好的协议书,我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确实放心了许多。
于是便签上了名字。
“钱款通过什么方式给我?”这是我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放心,实验一旦结束,钱款就会自动打入你的账户,万无一失。”长发女人提了提眼镜,声音依旧无法辨识。
算了,姑且相信你们吧,就当是赌博好了。
3、
实验结束后的第三天。
那天实验大概两个小时就完成了,没有任何辛苦可言,只是在一个白色单人床上睡了两个小时,具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我一无所知。不过,钱款如约汇到了我的银行卡里,数额足够补齐剩余的医疗费用。我舒了口气,看来他们确实讲信用,
如此轻而易举地得到这笔钱,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下班回来,像往常一样,我打开家门,换了鞋,朝客厅走去。
一只死猫。
一只死猫出现在客厅正中央,像一个黑白参半的巨大毛毛虫一样趴在客厅的地板上,一动不动。
我缓缓朝它走进,站在它旁边仔细打量着它。背部白色的毛附近沾了少许暗红色的血迹,猫的粉色鼻头已经彻底腐烂,腐臭味随即飘进我的鼻腔,让我胃里隐隐犯呕。四个爪子都是纯黑色的,后脚两个猫掌裸露出来,显然已经面目全非,深红色的纤细骨头暴露在外,有些甚至已经开始泛白。
“得赶紧找工具把它清理掉。”我在心里这么想着。
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我的余光分明看到它,动了。
我立即转身,死死盯着它,猫腿的姿势和刚刚略有不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但我随即就说服了自己:可能是我太神经紧张了,最近总是休息不好。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它弄走,看着实在晦气,不知道是谁恶作剧把它弄到这里,这个小区总有一些调皮捣蛋的孩子,我又住在一楼,恰好给了那帮小崽子们造反的机会。
我把那只死猫装进了垃圾袋,出门扔进垃圾桶。要是让我逮到是谁干的,非打死他不可!我在心里暗暗发誓。
4、
又是一只死猫。
与上次不同,这次是只纯黑色的猫。同样地,趴在客厅中央一动不动,身上的腐烂程度也一模一样,爪子的骨头依然暴露在外,让我不禁毛骨悚然。
“一定是哪个王八蛋跟我过不去!”我在心里仔细回想着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但思来想去也没有任何结果,我平时安分老实又不爱与人交往。也许妻子正是讨厌我这一点才会离开的吧。
我仔细检查了家里的所有门窗,确定没有被人撬过的痕迹,也没有可以让别人溜进家里来的明显缝隙。只是在一扇窗户的纱窗上,靠近右下角的位置,有一个大概十厘米左右的划痕。那是儿子小时候淘气,拿小刀划坏的,至今没有换新纱窗。我心想这么一点小洞也不足以让谁钻进来,况且窗外还有防盗铁栏,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结果第三天第四天依然看到了猫尸。有些时候,家里会同时出现两只死猫,即使我一整天在家,它们也会在不经意间赫然出现在厨房地砖上,卧室地毯上,让我差点一脚踩上去。
屋子里的腐臭味不断聚集,四周的风言风语随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喂,就一楼那家,不知道是独居久了还是怎么了,竟然开始虐猫啦!”
“啧啧啧......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什么呀,分明就是他老婆发现他是个变态才跟他离婚的,说不定他本来就是个这样的人嘞!”
“就是就是,每天都往外扔猫的尸体,真是残忍至极!大家一定要看好自家的猫,别让它们到处乱跑!”
......
随着尸体的增加,我愈发地感受到小区里其他居民眼神背后敌视的力量,大家低声谈论,目光却在我身上一寸也不曾离开。
看来,这个地方是住不了了,家里的尸体与日俱增,我也彻底受够了。
于是我搬了家,搬到了这座城市的另一个方向。虽然新租的公寓没有再受到猫尸的骚扰,但在我走以后便听说,那屋子里的尸体还在不断增长着,于是一种说法便渐渐在那片区域扩散开来......
那个说法是这样的:
据说,这个屋子的主人曾经有严重虐猫的倾向,于是受到了猫的诅咒,这个屋子里被猫灵所吞噬,屋主人至今下落不得而知......
5、
......
意识渐渐聚集到一点了。
恍惚间我听到了有人在说话,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爷爷,咱们这样做不好吧,要是被发现了我们以国家的名义进行这项实验,我们就完了!”
“你懂什么!二十年前我就坚决提议进行这项实验,但是科学院那帮蠢货,没一个人同意!根据西列弗卡拉定律,人的意识是可以跟动物的意识在一定程度上融合的!等这项实验一旦成功,军事上科研上等众多领域都会有重大突破!到时候他们就知道我是对的了。”老人的声音有些熟悉,感觉似曾相识。
对了,是Z先生。
我还在实验吗?还是已经结束了呢?我缓缓睁开眼睛,准备起身爬下床去,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刚刚他们谈话的内容,我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我爬起身来。
这是什么?
毛?!!
我疯了一样把我浑身上下看了个遍,爪子,动物的毛,尾巴!!
“糟糕,又一个醒了!”Z先生朝我走来。
我吓得四处乱窜,撞击墙面,打碎了许多瓶瓶罐罐,想说话却又说不出口,我到底是怎么了?
“又失败了?”女人的声音传来。
“恩......又是一个失败品。活猫本身的意识会对新注入的人的意识有一定的抗体,于是我想出了用死猫这个载体,虽然效果要好一些,但终归还是个半成品......”
“什么意思?”
“人类的意识在注入猫身体的那一刻起便会自动生成一个思维定式,简单来说就是在它的意识里形成了一个非做不可的目标,而这个目标具有非常顽固的不可控性。”
老人顿了一下接着说:“如果我们能控制这个思维定式,那就可以让这个猫为我们做很多工作,比如收集情报。不过看来还要不断试验才行。”
“那它现在的思维定式是什么呢?”女人问。
“不知道,估计跟它的人类记忆有关。”
趁他们说话的间隙,我猛地窜出地下室,冲到了马路边。
“算了,不追了,这边还有很多实验体。”我听到了老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绝望至极。
别说协议赔偿了,我现在连说话都说不了。看来我是彻底被骗了,这两个该死的骗子!可是我现在一点反击之力也没有,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像是我自己的声音。
那个声音告诉我,回家。
6、
身体改变以后,视角不同了,许多熟悉的道路顿时变得陌生起来。我跌跌撞撞,身体越发沉重,我感受不到疼痛,却发现脚掌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磨烂了。
毕竟,这是一具没有细胞活性的尸体。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能感到自己的气力在一点点枯竭,可是身体不听使唤。
终于......到了,就在那里。
我绕着房子转了一圈,看到那个儿子曾经划坏的纱窗,使尽全身力气爬上了窗台,钻了进去......
结果。
我看到了他,而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我彻底傻了。
我看到他朝我走来,站在我身旁久久打量着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的这个自己是哪来的?
我不敢轻举妄动,其实我也确实筋疲力竭了,一旦回到了家,我的意识便开始被尸体飞速侵蚀,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看到我自己拿了清扫的工具来,嘴里嘟嘟囔囔在咒骂着什么,可是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已经听不真切了。我感觉到我被装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垃圾袋子,随后被丢在了什么地方,不行了......眼前......被黑暗包围了。
我要死了吗?
还是这个我也许本就不应该存在......
文/南鹿(三年前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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