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文字:诺尘
❀2016年初,大概也就是在今年的这个时候,年终岁尾。只不过那一年诸事好像均颇为不顺。
那一天中午照例和同事出去吃饭,天气阴冷,气压很低,一出门就感觉寒气灌进了身体。既要疾步前行,又要躲车躲人,略感烦躁。城市生活忙忙碌碌,有时甚至都忘了为什么要烦躁就已经心气不顺。
到了餐馆,点完餐后,电话响起,是昨天刚送上飞机的舅舅。本以为他是跟我报个平安,便收拾心情接起电话,却未曾想听到那面急促的说:
“给舅订个最早的飞机回去,你姥爷不行了。”
一句话,让我有些恍惚,半年前姥姥离去的悲伤至今还未消散,而今却又迎来噩耗。我忘记了我是作何回应,只记得那个时候什么事情都不愿想,尤其是过往。
沉下心情订完票,菜也相继上桌,但我却再无胃口。同事宽慰的话传进耳朵里却无法入脑思考,只能随口应和。
想起半年前姥姥去世时,表姐对我说的一句话:“姥姥走了,一定要照顾好姥爷,老人要是都不在了,这家就散了。”
可姥爷终是没能熬过这个年节,也终是没能再等到大家团圆。
短短一年的时间,他们两个就都相继走了。最亲近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从人生中消失,自此再觅不到踪迹。牵挂、寄托等等的一切,就这样被永久的剥夺。往后的日子中再关于他们的一切,就都只能留白,再也无法填补。
当天下午跟公司告假后,晚上去机场接到赶回的舅舅,与他连夜踏上了回乡的列车。
一路上,我与他聊着些有的没的,没敢太触及姥爷去世这个事实。总感觉一说起这个话题情绪就不知该如何宣泄,索性就抱着沉重的心情聊些其他。
一路未曾合眼,几个小时后,列车进站。北方冬天的午夜的寒气总是刺骨逼人,下车的一瞬间不自禁的起了哆嗦,吸了两口冷气,紧裹了裹衣服,便向出站口走去。
有几个月没回来了,这座小城我生活了近20年,终究要归于陌生了。随着两个老人的过世,或许再难有回来的理由,或许也再不愿回来感受那种对逝去的悲伤。逝去的不止是亲人,更有那么多的过往。
看着出站口三三两两的人们应付着询问是否住店的商贩,找着接站的亲人或是觅着车,倒是给死寂的夜里添了份熙攘。我和舅舅穿过不怎么厚的“人墙”,决定走回去——反正注定无眠,也就没必要去赶那个时间。
渐远了车站,四周也便越来越安静,偶尔的过一两辆疾驰的车,产生的噪音格外扰耳,让人有一丝心惊。
就在内外终于都凉透且有些麻木的时候,我们来到了姥爷生前住的地方。开门后,发现大舅在里面。大舅是姥爷生前最后见到的人,想来对于逝去姥爷来说也还算些安慰,他的大儿子陪他走完了这最后一程。
半年未见大舅,突然觉得他比之前老了很多。不过想来也不意外,毕竟70多岁了,可能是因为原来有他的父亲在,我们都忽视了他古来稀的年纪。
进屋后,老舅拽着他聊了一会姥爷去世的细节。大舅却没有太多的话语,只是说姥爷在最后并未糟太大罪,抽了颗烟后,可能是看到了什么,呼喊了几声,便走了。就这样简单的描述下后,大舅便让我们快点休息。
我躺在床上,想起两个月前我还来看过姥爷。那时的他虽然是一直在睡着,可终究不像这般物是人非。想起过往种种,一天没敢流下的泪水,不断地默默地涌了出来。
随着眼泪的零碎,我也在浑浑噩噩中挖掘着零碎的记忆。
在我印象中,姥爷一直都是一个十分硬朗的人。187cm的身高,十分挺拔,在他们那个年纪的人里绝对是少之又少的。姥爷很少生病,也有些忌讳吃药,身体也一直都没有大毛病。
姥爷没有兄弟姐妹,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独生子,原因是姥爷的父亲,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具体的死因我也无从得知,但应该是死于那个时代的混乱。
正是因为是独子,太姥姥又在姥爷很小的时候就带他北上,吃尽了苦,所以养成了姥爷凡事都靠自己的性格。姥爷七十多岁时,和泥、垒砖、砌围墙还都亲自上阵。记得我刚刚5、6岁时就愿意跟在他屁股后面做个小跟班,干什么活都伸把手,那个时候完全没当做是活来干。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时候看姥爷的感觉,就像看一个巨人,他支撑了我小时候对长大的定义。
记得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印象中总是姥爷抱着我读书给我听。那时姥爷的书还都是线装的旧书,繁体字,句式是竖着的那种。什么西游记啊,三国啊,最初都是姥爷念给我的。我想我现在还能认识大部分的繁体字应该就是那时候姥爷的功劳。那个年代有文化的人真的不多,姥爷却是其中之一,这也深深的影响了这个家,以至于后来出了很多的老师。
如今已经破败的院子姥爷最喜欢的娱乐活动就是打麻将,家里父辈和我们这辈会玩这个基本都是从他那学来的,原来过年聚在一起时总要陪他玩上几圈。
那时候家里的院子被他和几个父辈收拾的十分干净利落布局也合理,总是有很多姥爷那一辈的人在院里支桌麻将,有时甚至不止一桌。有人曾戏称,姥爷家就是老干部活动中心,天天都很热闹。我倒觉得这是对姥爷幼时孤独的一种弥补,也是因为姥爷曾缺失这份热闹,所以姥爷从不拒绝他们来他家热闹,哪怕把屋子和院子弄的很乱。
也因为如此街里街坊的老人都愿意来姥爷家,哪怕不玩麻将,也都来图个热闹。那时候和周边好多家人家都因此成了世交,老人过来也把孩子领过来,老人们玩麻将,孩子们就玩过家家,哪家午饭晚饭找不到人了,都首先来姥爷家寻人。
这是在我童年里最浓墨重彩的时候。
姥爷这个爱好一直持续到姥爷去世前的两三年,直到有一天,姥爷糊涂了,有时打着打着就睡着了,或是忘记该怎么出牌了,就不再玩了。我想那个时候他心里一定很落寞,因为我回来时总能看到他无聊时就摸摸麻将,当然,也就仅限于摸了。
我一直觉得送姥爷走的时候应该烧副麻将给他,他应该会高兴许多。对了,还要烧些姥爷玩麻将时当钱用的塑料片(当年的粮票,后来取缔了)。姥爷玩麻将很少用钱,他总说:“玩这玩意就是图个乐呵,一动钱就不一定乐呵了。”
姥爷打麻将很厉害的,很少输过。
小时候,总是会有一些常来的爷爷奶奶,在熟识后的某天就再也不出现了。年老的人总是逃不过“结束”这个词。后来他们说我姥爷长寿的时候总是加这么一句:“想当年你打着麻将送走多少批人。”
那个时候,听闻这句,姥爷总是默默不语。
有一次,记得一个邻居问姥爷“那谁家的大爷去世了,你不去送送啊。”
姥爷的回答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不去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到那哭一场多不合适。”
这句话让那时懵懂的我多多少少地体会到了一些离别的苦楚,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姥爷从不会落泪。
现在想想,姥爷,您那辈的人几乎都走在您前面了,到了您这,真的不会再有您的同辈来送您了,也就真的不会再不合适的哭一场了。
可我多愿,我们也可以不因为这件事而哭一场。
多愿,我还能跟在您的后面,不管是帮忙还是捣乱;
多愿,您还能读着书给我听,哪怕我听过了那么多遍;
多愿,我们这些晚辈还能多陪您打几圈麻将,就那么一直不言散场。
可,终是,就这样,再无可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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