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隐还在做梦,梦到进入太虚幻境,他越来越想知道,生命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也想看那个通灵宝玉,一僧一道也把那个通灵宝玉给他看了,看了以后他就很想多问一点事情。
可是一僧一道大概觉得天机不可泄漏,把玉抢过来就不理他了。然后他们走过一个大的牌坊,牌坊上刻着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这个人叫做甄士隐,他就是真的,等一下要出场的所有的人物都是假的,贾政、贾宝玉、贾琏,都是假的。
所以这个小说就在“真”、“假”两个字上做文章。“假作真时真亦假”,什么叫做“真”,什么叫做“假”,我们执迷不悟的大概就是要分真假,可是对于作者来讲,经历了从繁华到幻灭以后,觉得“真”跟“假”有那么大的差别吗?
我们常常把生命里面最假的东西当成真的东西,去追逐一个最假的东西作为最想要的东西。也许我们把生命里面最真的东西,反而放弃掉当成最假的东西。
这里都是老庄跟佛学的提醒,就是什么叫真,什么叫假。我们看到权利、财富、情爱,在执迷不悟的那个时候都是真的;可是过了以后,很可能都是假的。
他是在讲领悟,悟的时候的真跟悟了以后的假之间的关系。
“无为有处有还无”,“有”和“无”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老子也是常常提醒,一个杯子空的地方、无的地方,刚好是可以装水的地方。如果这个杯子没有这个空,没有这个无,根本不能装水。
他提醒我们所有的“空”跟“无”的重要性。他告诉我们这个房间可以容纳这么多人坐进来,是因为它是空的。如果这个房子是塞满的,不会有这么多人坐进来。
他用很多的比喻形容生命里的“空”跟“无”的重要性,生命里面看起来不存在,其实是存在的那个重要性。
这个对联会一直出现。而这个小说里一直围绕两个家族的故事发展,一个是甄家,一个是贾家,所以甄士隐之外有一个叫做贾雨村。
在第一回里,是用贾雨村和甄士隐来对比。真事隐去了,而“贾雨”是假的语言,“村言”就是小说之流大家巷谈的东西。
小说里面一直有一个甄家,有一个贾家,有一个叫做贾宝玉,有一个叫甄宝玉。一直是两个。这个小说告诉你,好像所有的东西是一个相对牵连的关系。
我们今天把它拍成电影、连续剧,很难在故事里出现两个宝玉。可是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云门舞集编的《红楼梦》,舞台上是有两个宝玉的,一个甄宝玉,一个贾宝玉,是两个身体。
我们每一个人,其实生命里可能都有两个“我”,一个是在人世间跟大家做朋友、去读书、考试、做官的“我”,一个是永远隐藏在自己内心真正的“我”,其实是两个“我”之间的对话,所以这也是《红楼梦》非常现代的写法。
而且,所有的人物都有双重的东西出现。比如,黛玉跟另外一个丫鬟晴雯,她们的个性是非常相似的。还有宝钗跟袭人,都是一对一对在写。
甄士隐做了这个梦以后,他要领悟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是一个点醒的东西,就像我们在庙里面抽出了那一支签。
你看到甄士隐要醒过来这一段写的真是惊人。他刚开始是在做梦,在梦里面听到所有关于林黛玉、贾宝玉前世的故事。
一僧一道都走过牌坊,他也想过去,可是他的人生还没有到领悟的阶段,他过不去,所以 “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
正要举步过那个牌楼,因为过了那个牌楼就是领悟的境界,可是他过不去。所以,“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好像大地震一样。
“士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梦之事便忘了一半”。
在梦里面山崩地陷,但是他醒过来后,看到院子的芭蕉和阳光,刚才梦的世界跟现在现实的世界忽然交叠在一起。
这就是文学里最惊人的转折,一下就转过来了,转过来以后他看到了什么?奶妈抱着他的女儿过来。这个女儿叫做什么?英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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