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放
走出农村的孩子,不论你走出多久,岁数几许,那晚霞映衬中炊烟袅袅村落,空灵、静谧的清晨里几声清脆的狗吠鸡鸣,深深的乡村情结,不会因岁月迁徙记忆的久远而消散。
我生长在晋南农村,黄土高坡的西北风把我吹大,这里水深土厚,十年九旱,庄稼广种薄收,基本靠天吃饭,人畜饮用水更是长期困扰与影响居民生活、生存的大问题。水,对于生长在这块黄土地的人们来说,稀缺而珍贵,我幼年的记忆便是从对水的依恋、渴求开始的。

水是生命之源,追溯人类文明发展史,水井无不与人类生存发展息息相关,水井出现之前,远古人类遂水而居,只能生活于有地表水与泉水的地方,水井为人类活动范围的拓展提供了基本条件。我国水井的发明,史有“黄帝穿井”、“伯益作井”传说。饮水思源,追根究底,其实我国的水井并不是一朝一夕由哪一位圣人发明的,它是由距今六、七千年前长江下游地区的新石器时代先民所首先发明并在长期生产实践中经验积累的结果。
在晋南农村很漫长的一个时期里,居民饮用水靠的是深井汲水,深井,即老井,获取的是深度地下水,这种水井在干旱的中国西北比较常见。
据考证,明嘉靖七年(1528年)御史穆伯寅巡按山西,在万泉城中凿深井,以解决人畜用水之问题,后各附近乡村纷纷仿效。深井一般由村民捐资或集资打凿,水深一般多在百米以上。绞水时井绳两端各用绳结拴一个柳罐(用柳条编的盛水器具,底尖口圆)。然后将绳搭在直径50厘米左右木制辘辘上。绞动辘辘时,下端盛满水的柳罐往上行,上端的空柳罐则往下行,当下端的柳罐将水吊至井口时,上端的空柳罐就下到井底又盛上水,如此循环,将水提上,每三柳罐可以盛满一担水。井绳多为用麻合成核桃般粗壮的绳子,200多米长的井绳,盘摞起来足有1米多高,重达百余斤,搬动时需三、四个小伙来抬。绞水时需要二人合力,一人绞轱辘,一人拽绳,解决辘辘两头重量不均、井绳打滑的问题。往往从深井绞罐水需十数分钟时间。故深井绞水既费力又危险,只有强壮劳力才能胜任。深井绞水,成为那时居民日常生活最为沉重的负担之一。
在我的记忆中,深井尤如一个个嵌在大地上幽深而诡秘的黑窟窿。从小我就经常帮父亲绞水时拽绳。村庄里散布很多供居民饮用水的深井,最早为家族所有制,解放后变为集体所有制,一般每个生产队三、五十个人家共有一眼,我们队的深井位于村中央学校旁,据说原为寿圣寺的寺井,井厦有一米左右的台基,上有瓦厦,每天都可以看见从早到晚在此排队绞水的人群。深井水卫生安全,清彻甘甜,是当时解决人畜饮用水的重要水资源。但绞水却是人们生活中一件需要付出精力和时间的大事。每家只少隔天就得绞一次,日复一日,费时费力。有时,还有深井出水量又不充盈的时候,在搅出几十担水之后,井水就会变得十分浑浊,供不应求,人们常常会在雨天时将屋椽下的雨水收集起来,沉淀后用于饮用。
小时候对深井的惧怕还源于那些厌世轻生的人总选择跳井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每当有人跳井了,井边便会围着很多很多人,被打捞上的人,或男或女赤条条地躺在地上,身体被水泡的白白鼓鼓,那场景令人惊悚。当时的深井均为人工挖掘,此中艰险自不必说,就连在修、淘井时,也有井边巷道不准女人通行的规矩,这尽管这是传统的封建陋习,但也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人们对深井的安全问题的忧患与重视。
随着时代变迁,水井由老井、浅井(旱井)、机井不断的演化着,直到上世纪70年代随着机井的出现,这些养活了一代一代村中子民的深井便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退出了人们视野与生活。

上世纪中叶农村开始有浅井出现,浅井又叫旱井,只所以叫浅井,源于与深井区分;叫旱井则由于本身不生水而是用来积蓄下雨水,为人畜饮用水提供备用水源。浅井由人工挖掘,一般就地开口,口径六十公分左右,下挖两米左右时逐渐放大直径到4米左右,深度多在4米以上。井内腔呈瓶状,井体挖成以后,要用白灰土或垆土将周围及底部夯实,后期则用砖砌、水泥抹面,以防渗漏水。井口架有一个由石头支撑或木结构的井架,安有一个带把的木制或铁制轱轳,通过绞动轱轳,缠绕绳索,将绳端打满水的水桶绞上。它不象深井汲取的是地下水,而是收集下雨水。每当下大(暴)雨时,巷道的积水便会通过进水道涌向井里,同时也将家中及巷道的垃圾及人畜粪便一并带入,所以浅井水比较污浊,需要通过井水沉淀和自净作用才可以饮用。再后来,大的浅井又逐渐被每家每户一口“小浅井”一一水窑所取代。水窑是浅井的微缩版,储水量少,但定期由村中集中供水系统注入,足够一家人饮用。随着人口的增长及畜牧业的发展,深井水根本满足不了人们基本的生活用水需求,浅井水与前期发展的池坡水一样作为人类生活用水的一个补充便应运而生。
1958年,大跃进的年代,我们村在时任任村支书的带领下,运用承包形式,调动村民热情,在全村共打旱井30多眼,一女村民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进入上世纪七十年代,随着农业机械化及水利建设的兴起,人们在“改造自然,战胜自然”“战天斗地”的政治大环境影响下,一种新型水井应运而生,人们称之其为“机井”。这时水井的作用也由过去主要解决人畜饮用水变为农田灌溉为主了。最初的机井也是人工挖掘的,只是因为采取的是机电提水才称之为机井的。为减少开挖深度及难度,开始大都选择在沟底。打井每下降1米,就用青砖将井筒面壁旋好,内用垆土夯实,使一米青砖,再用垆土夯一个15公分的带。当井筒打到100米左右时,开始慢慢扩大直径,打成倒喇叭口。当喇叭口打到直径5米时,就形成了井下推锅的平台。
井下推锅平台,是往下挖掘泥沙的必须条件。锅即一种特制的挖掘工具,下部带有刀口,推动可将泥沙挖出,再通过启动卷扬机将锅及其中泥沙绞到地面。当锅推到有足够的水量渗出,能够满足汲水时,才算大功告成。
挖掘机井是当时农村政治生活的一件大事,各地都涌现出了象“女子打井队”、“青年战斗队”等一大批模范群体。挖井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艰苦与危险的活儿,人工挖掘深入地壳的机井更是历惊履险的事情,就我了解,邻坊村大多为此付出了血的人命代价。
我们村在沟底打井时,先后发生过两次重大伤亡事故,一次是原村革委主任在站在锅上出井口的当口,由于井上通过的地环滑轮从地下拔出,井绳瞬间下溜,将伸出一只手准备抓井口拦杆的他摔脱,直接掉到井底。另一次则是井底推锅的四个人正准备上井,其中三个人已站在了锅上,只有一个人比较老练谨慎,锅上行之前,他的身体重心始终放在岸上,就是这一招救了四个人的性命。当时不知怎的,卷扬机突然倒转,井绳滑落,锅及上面站的三个人瞬间没入井底水中,在锅下沉的一瞬间,那个谨慎的人身体一缩留在了岸上,最后是他将三个人逐一救上岸的。
还有邻村在挖掘中,突然有水从井筒上部向井下喷涌,原来井边水池因鼠洞透水,与井贯通。当时井下有数人正在推锅,情急之下,井上的人起动卷扬机,将部分已立于锅上的人向上拉起,在锅上升到一人多高时,井底未能第一批乘上一个青年后生,一跃抓住锅下一根绳头,就这样掉在空中向上移动,上百米的距离,他纵有神力也无论无何坚持不到顶,终于在大家的惊叫中掉了下去。据说此人身手敏捷,就是村剧团演出《智取威虎山》甩旗的那个人。
方园数里邻近村庄因人工挖掘机井发生死人的事十有七、八,且有男有女。与战争年代为民族解放事业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烈士一样,这些人是国家和平建设年代的是实现农村现代化建设事业的践行者、献身者,更是促进社会进步及人类文明发展的劳动者与创造者。今天,享受现代美好生活的后人们不应忘记那些把青春年华乃至献血生命献给人类共同劳动与追求的先辈们!
时下,遍布于农村田园的机井全部采用机钻挖掘,井筒细,钻地深,而人完全在地面作业,安全高效。与此同时,农村人畜饮用水大多都采用了自来水,方便快捷、安全卫生,不少家庭甚至喝上了纯净水。
在水井悠远的记忆里,一个时代结束,另一个全新的时代又将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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