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不懂规矩？你在往哪儿看，还在往哪儿看？说的就是你！”
循声找去，身后一个矮胖敦实的男人正鼓着腮帮子呵斥，少年感受到了来自胸腔的颤音，“我……”
“连这点规矩都不懂？”那人睥睨地邹起眉头，“报告也不会喊？”
“报，报告。”
“这里是学校，我希望你知道，是有规矩的地方。说，什么名字？”
“孙绪真。”
“叫什么？”
“孙、孙绪真。”
“大声点，说大声点！”
“孙绪真。”
“到讲台这来，自己找学号。”
他真想咬断自己僵直的舌头，孙绪真艰难地移动双腿，战战兢兢地走向讲台。教室里静得可以听见窗外雨滴击打树叶的声音，阴沉灰蒙的天空使得灯光也变的昏暗。孙绪真与讲桌保持一拳的距离，他远远地拉长了脖子，新生手册近在咫尺却不敢伸手，怕再遭指责。名册上的学号是按照入校成绩编排的，在数过近半的人名后，终于找到了自己。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初中的毕业成绩。花费了整整两个多月去忘掉的分数，这一刻又赤裸裸地摆在了眼前。
“这儿。”孙绪真小声地说，不想被其他同学听见。
“下去坐着。”
孙绪真转身就往回走，狼狈不堪地低头避开大家的目光，用脑门去抵御旁人眼里射出的光箭，过道上凌乱的鞋印不知道那一双才是自己的。虽然前排也剩有好几个空位，但孙绪真还是遵从了本能的选择。只有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才不需要开口出声，请同桌起立让位。一坐在椅子上孙绪真便开始咒骂起自己的愚笨与懦弱，若不是先前在教室外晃悠了那么久；若不是被稀奇古怪的念头冲昏头脑，又怎么会落到如此收场？
站住！
嘣！嘣！
这两个字榔头似地敲在他身上，一个叫做胆子的东西顿时碎了一地。在走廊磨蹭那么长的时间，怎么就没发现教室里还有个老师呢，还是站在将讲台上的。无可救药！孙绪真心里暗骂道。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数学老师。”
悲剧的生活逐渐呈现为可视化的模样，以人类可感触的情绪出现。孙绪真弓着身子紧靠课桌默不作声，心里早已是一片哀鸿遍野的惨象。三年的高中生活还未开始，就已经想让人为它画上结束的句号。初中很糟糕，他知道；高中更糟糕，他也知道。只是，没人告诉他糟糕的具体细节。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班主任环顾四周，审视新加入的学生；孙绪真隐藏其中，利用前排同学的脑袋和肩膀遮蔽对方的视野，“在我的班级，就要懂规矩，守规矩，那些胡作非为的人，我迟早要收拾他们。学生？学生又怎样？你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我会不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你们也惹不起，不信可以试试看。”
在座的每一位学生都深切地懂得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这是哪儿，这可是名声在外的育坚中学，有关它的传闻早在初中便流行于各个学生之间。那里的教学设施，那里的师资团队，那里的运动操场，那里的男生女生……现在，还有这里的规矩。
雷振铭。
黑板上的粉笔字表明已向学生介绍过自己的姓名。站在讲台上的他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豌豆般的乌黑小眼睛不时地在学生脸庞来回滚动，猩红的酒糟鼻咄咄逼人，唯恐被能说会道的嘴巴抢去了风头。孙绪真和其他人一样连大气也不敢出，更不用提会发出其它什么声响。接下来的一段沉默使得气氛异常凝重，孙绪真轻微地扭动腰背，他多想打开门窗，哪怕有雨水飘进。可是他也不想成为班主任的眼中钉，害怕再次在学生面前遭受责骂。
从学生们担惊受怕的表情可以看出，目的已经达到。雷振铭晃了晃脑袋，得意地拉动嘴角，脸上悬挂的两坨肥肉显得既险恶又夸张。从讲台走下来，五短身材更显矮小，发福的躯体逼近教室后排。孙绪真心虚地压低身体躲在前排同学的背影之后。他现在走到什么位置了呢，又在往哪儿看呢，该不会是冲自己来的吧。好奇心像是狗尾巴草瘙痒后颈，在孙绪真冒出脑袋想要一探究竟的刹那，刚好撞上雷振铭严厉的目光，对方轻蔑地扫视一眼后转身又回到讲台。孙绪真悔青了肠子，他强装镇定无声哀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只要你们不乱来，守我的规矩，我保证你们都能考上想去的大学。”雷振铭继续训话，口气温和不少，他谈起了自己的事迹，“我带的班，没有哪一次考试是落后了的；我带的学生，没有哪一个是没有进步的。纪律！有了纪律，就有了一切！我以前带过一个班，那些学生，自以为了不起。哼，学生？学生就可以骑在老师头上？没有这种说法，在我这里更不可能！”接着，他嘲弄地讲道，“我知道，素质教育，老生常谈的话题。相信我，在面临高考试卷的那一刻，你们会感谢应试教育，感谢我。相信我，事实就是这样。相比起考进来的同学，你们当中有些人本身就已经落后不少；所以就更要努力，刻苦，用功读书！这三年，跟着我走，听我的话，保证你们高考都不会差！”
又是一阵沉默，这感觉极其不自然。雷振铭认为此时应该响起热烈的掌声，为了他的思想，为了他的演说，为了他的教学方式，无论从哪一方面都理应都到肯定与赞扬。完美至极，无可挑剔！在学生面前塑造了一个按规矩办事，并富有效率的数学老师，班主任。可为什么就是没有掌声呢？雷振铭停顿许久也想不明白。这一次，他失算了。
“你们这个班很没有活力，太死板了。”他恼怒地说，又恢复了先前的脾气，“听听隔壁班，听听隔壁，快听听！”
孙绪真坐在后排靠近走廊，所以能清楚地听见从门缝传来的欢声笑语。一阵接一阵，透过密密细雨的混音后变得轻松爽快。全班人侧耳聆听，羡慕之情溢于言表，似乎都忘记了几分钟前的动员演说。大家小声议论，有的还跟着嬉笑，仿佛自己也是从隔壁班走来的一样。雷振铭被激怒了，一群没有教养的小杂种居然无视自己的存在。他阴沉的肉脸垮塌下来，希望有人会察言观色。但是，他失算了。
“够了！以后，”雷振铭龇牙咧嘴地说道，“我们有的是时间来学习什么是规矩。”他张开双臂支撑在讲台上，然后挑选了一个倒霉的家伙，“你，去看看，隔壁班到底在干什么？就是你，动啊！”孙绪真庆幸不是自己，舒了一口气。
这个坐在前排的女生本不该迟疑，在雷振铭瞋视下慌忙地逃出教室。全班有一半的人在目送她，剩下的一半依然直视前方。可黑板上除了“雷振铭”三个字，并没有什么新的内容。孙绪真紧挨着后门，竖耳偷听隔壁教室的动静。奇怪，隔壁班怎么没了声响，只剩一个人在说话。突然，掌声四起，停顿数十秒后，又是一阵掌声。雷振铭的脸色愈加难看，他按耐不住地走到教室门口探头张望。
“你！去看看她在隔壁班做什么！”
网友评论
那一刻，我无比希望自己能够变矮一些，再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