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岁—十六岁 潮
他们很少把担心宣之于外,只除了极少数的几次。
那一次,铁珩带兵攻入突畚的昌都城,却在这一战即将结束的时候,差点被一支冷箭射中了要害。
悬崖壁立,下面的金沙江水奔腾咆哮,在大风吹拂下,浪头一层接着一层地涌上来,发出擂鼓一样的声音。
像战场上的千军万马还在奔跑搏杀,永无休止。
岳朗坐在一块陡峭的大石边缘,抓起身边的碎石头,狠狠朝江里扔去,无边的波涛只不过被砸出小到看不见的水花。
他一直做着这件毫无意义的事,不多时手边的碎石就全被扔光了,他正要跳下去捡,却见一只手捧着一把石头,送到他眼前。
铁珩走到岳朗旁边,伸腿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风更大了,江水撞在直上直下的峭壁上,翻卷起无数雪白色浪花,仿佛万朵盛开的白莲。
“声音真大。”铁珩轻声说,“我躺在帐篷里,居然被浪头吵得睡不着。”看岳朗还一言不发,他做出个侧耳倾听的样子,“你听懂了没有?这江水在喊,‘岳朗,你想做精卫鸟吗?’”
岳朗瞥了一下,铁珩衣服上残存的暗红,好像刺痛了他的双目,清澈的眼波瞬时蒙上一层阴影。
他掩饰着转过头:“我也被吵得睡不着。”
“很壮观,是不是?”铁珩喟叹一声,“你知不知道有句诗叫‘惊涛来似雪,一坐凛生寒。’这一段江水水势最急,是个观潮的好地方。”
岳朗嘟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掉书袋”,又转头去看天边落日的余晖。
“我应该更小心一点的。”铁珩的声音很轻,夹在如雷的涛声中,几乎听不见。
这是他选择的路,本来就充满了血和火,他绝不会怨恨和后悔。但是他们都是血肉之躯的凡人,还是时常会软弱,会害怕,会犹豫,会黯然神伤。
“我听人说,本命年,要当心血光之灾,我这也算见过血了不是?”铁珩望着脚下的江水,依然笑得云淡风轻,“所以下半年一定诸事顺遂,一切如意。”
岳朗嗤地笑了,眉间的沉郁消了几分。
藏在袖子里的手被铁珩抓住,掌心和他的微笑一样温暖:“就算坐在这扔上一年石头,也填不满江水,还是省点力气,和我吃饭去吧。”
岳朗把手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不去。”
“啊!你轻点,我伤口还挺疼呢,”铁珩夸张地抬手捂住肩膀,“我听说,观潮一定要去钱塘。每年八月十五前后,那里的潮水最是壮观,萧山和海宁,都是观潮的好地方,你猜我们今年秋天有没有机会去看看?”
岳朗嘴角带了一丝鄙夷:“又来了!每次都说得这么起劲,真要去,永远都没空,总是骗我。”话虽这么说,眼睛里终于有了笑意。
狂风裹着水掀起更大的波涛,飞溅起的江水打湿了他们青春的衣衫。江潮有信,不知叠叠浪花可能涌进今夜的梦中?
铁珩说了句什么,但在风浪翻涌中,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远处的江面上,云越来越厚,越来越低,朝他们坐的地方压过来,好像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铁珩也不再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岳朗的心逐渐静下来,万马奔腾的涛声也自平和安宁。
风声水声,潮来潮去,那个他早已经深爱,却在此时还不自知的人,就一直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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