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辞职,赶在这个雨季之前。
我要脱下这身制服,赶在盛夏之前。
心里数着倒计时,60天,59天......
三万英尺已飞过,我相信。
雨季之后,一切都将不同。
1.小目标
年初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攒五万块钱,对,用攒的。
“嘟......嘟.......”
电话跟往常一样响了很久老妈才接起电话来,智能手机用不惯,每次我都能想象老妈用手指甲盖去划开屏幕划半天都没反应的样子。
电话那头还是熟悉的声音,老妈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像在赶集卖菜一样大嗓门吆喝,生怕我听不见。
“喂?喂!”两个“喂”炸得我耳朵疼。
“妈,我刚给你卡上打了三千块钱,你抽空看看到账没。”我赶紧接过话茬开门见山。
“啊......啊?你今天休息啦?没飞啊?啊?又打钱了?怎么又打钱了?”老妈一句话问了六个问号,都是自问自答型的。
“嗯,发工资了。你吃饭啦?”我赶紧把打钱的事儿避过去,怕老人家又得惦记唠叨半天。
“发工资了你自己留着用就行啊,家里还有啊,怎么最近每个月都打这么多啊,你别都给我了,我这还有,你手里不能没钱啊,你们出去吃饭花钱多,谈对象花钱也多,不用都给我,我在家花不着什么钱啊......”
果然又开始了,对于身在农村的老妈而言,一个月三千块钱已经不算小数目,对于劳动了一辈子的人来说,每个月儿女给打几千块钱,老人家竟然还有些不知所措。
好像所有的穷人都这样,好像所有的父母也都这样。
我赶紧匆匆挂掉电话,想象着电话那头老妈拿着手机沉默半天的样子。
我有一个算账的习惯,许多人喜欢,许多人不。
每个月工资发下来,算算需要给家里多少,给女朋友多少,还信用卡多少,再给自己留多少。
每个月最后一天,瞅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计算器上敲一敲,支付宝花了多少,信用卡刷了多少,工资卡还剩多少。
当然,这不能跟王某林说的一个亿的小目标相比。钱这个东西,从基数零到五万,和从五万到五百万,财富累积的效率是不能比的。
许多人看到这里又笑了,一个空少一个月挣一两万,一年攒五万块钱不跟过家家一样简单?
四年前入行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小厂子比不了国有企业,小门头比不了上市公司,二线城市比不了北上广大魔都,同样一身制服,挣得多少也比不了。
一比,就得有人要气死,要是心大的人还好点,能气个半死。
夜深人静,翻着自己的小账本,这个月工资发了一万,给老妈打三千,房租两千,还信用卡两千,给女朋友一千,水电物业燃气电话费再减去五百。
结余:嗯......
2.咖啡太苦,加点糖吧
走出宝龙广场那家星巴克咖啡厅的时候外边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喝完手中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顺手把纸杯扔进门口的垃圾箱,咖啡的苦味还留在牙缝里。
跟店员小吴已经很熟了,每次晚上六点之后看到我,他就会自觉往我咖啡里加double shoot浓缩,这个时间来喝咖啡的年轻人,要么是谈恋爱的情侣,要么就是我这种需要上夜班的人了。
中国人喝咖啡大部分不喜欢美式,太苦。
两份浓缩,不加糖,这样的一杯美式咖啡可以帮我撑到凌晨5点不瞌睡,飞曼谷通宵的航班,我很需要这样一杯让我亢奋的“液体海洛因”。
从晚上九点飞到第二天早上九点,飞行员中途会下机休息换人,乘务组不换,五个人里有四个眼睛是红的。一个月飞两次这样的航班,乘务组里我又是唯一一个通宵不合眼的人,用半个月调整过来的生物钟因为这样一个航班全部乱掉,只能用接下来的半个月再去调整,然后再乱掉,再调整。
我很少抱怨,或者说,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跟多同行们正在我呼呼睡觉打呼噜的时候飞行在万里云端,瞪着通红的双眼露出职业的微笑。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许多跟我一类的人的,只是我们生活在完全平行的世界中而已。
想到这,我又不自觉返回了刚走出来的那家星巴克。
“小吴,我再要一杯美式,老样子,double shoot”。
小吴一脸惊愕:“啊?你疯了,不是刚喝了两个shoot了吗?”
“没事,再做一个吧。”
“你自己喝?还是给同事带?”
“自己喝。”
小吴迟疑了一秒,也没再说话,默默走向操作台,20秒不到,大杯美式递到我面前。
“谢啦”,我冲小吴一笑,准备转身离开。
“你咖啡太苦了,加点糖吧。”小吴指了指我身后的自助台,放着好几种糖包。
我拉着飞行箱迟疑了一下,还是径直转身离开。
“不用啦,咖啡苦了才好喝,谢啦!”
3.海口一夜一雨
一个月前我跟同事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来海口了,再来我就是二狗子。
后来“二狗子”这称号就被叫得满天飞了,鬼知道我多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走出客舱,热带的潮湿海风扑面而来,背心衬衣马甲西装外套,这样一身行头迎接30度的海风,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
从气温只有不到十度的的青岛飞来,到了四月份,海南这样的旅游航线旅客明显少了很多。南方雨季,这种的闷热的天气真不是一般北方人能受住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同样不喜欢去泰国不喜欢去老挝不喜欢去越南不喜欢去马拉西亚。
冷了可以穿衣服,可是,热了,不还是得穿衣服?
我从小不喜欢穿短裤,不喜欢穿半袖,不喜欢穿拖鞋,不喜欢穿老汉吊带衫,不喜欢裸露的大膀子流汗后全身都黏黏的感觉。但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会喜欢海南,这里可以看超短裙,看齐X小短裤,看露背装,看肚脐眼儿,看比基尼.......
“师傅,走吗?”戴着橘黄色头盔的海南本地大哥看起来得有40岁了,跟大多数海南人一样,皮肤晒的黝黑,脖子和胳膊被衣服遮着的地方一黑一百分界线格外明显,大哥愣了一下,把电动车打着火,“走!”
“去望海国际多少钱?”我还是先讲好价钱,免得到地方坐地抬价,出租车也就15块钱的距离,我想看看他能要多少。
“15!”大哥倒是痛快,普通话里掺着海南口音。离我的预期价格差不多,但还是想再杀杀价,毕竟只是一个小摩的,拉私活的毕竟没安全保障,没有安全帽也没有安全带。
“13走不走?就3公里,打车才10块钱多一点!”我一再讨价还价,大哥眼神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示意让我上车。
每个城市都有每个城市的特点,青岛的特点是红瓦绿树碧海蓝天,而海南给我留下的最深的印象却不是椰林飘香,而是满大街数不清数不清数不清的电动小摩托。
入夜的海口已经没有那么闷热,海上吹来的风吹在摩的后座上的我脸上,感觉格外凉爽,后背出的汗也被风吹得凉凉的,我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开始舒展开之前紧锁的眉头。
“来旅游的?”摩的大哥还是在路上不堪嘴巴上的寂寞,先发话了。
摩的开起来速度并不慢,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划过,我只好提高嗓门回答摩的师傅。
“算是出差吧,师傅你稍微慢点,不用着急,安全第一。”
话音还未落,师傅点了一下刹车,然后再加油门,然后又点刹车,然后再加油门,我身体不自觉的抖来抖去左右摇摆,两只手只好紧紧抓住摩的后座的铁架子。
电动车摇摇晃晃从人群中穿过去,我抬头一看,红灯。
刚干掉的T恤后背又湿了,心里跑过一万只小动物。
惦记那碗清补凉很久了,椰汁,冰沙,鲜芋圆,红豆,菠萝片,西瓜丁,葡萄干,店里人不多,老板娘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喝了两大碗,然后看着我进了洗手间,半小时没出来。
待我走出卖清补凉那家店的时候,因为拉肚子我已经感觉到了双腿的乏力,刚走出门口,一滴水滴到额头上,然后又一滴水滴到嘴唇边,又下雨了。
瓢泼大雨说来就来,躲在望海国际的屋檐下,路上行人纷纷撑起雨伞,红色的,黄色的,黑色的,红蓝格子的,白色透明的,大雨丝毫没有一时半会就停的迹象,我索性蹲在地上,看着马路发呆,面露神伤。
突然间看到对面街角一个门头店下有个身影有些眼熟,黄色头盔,蓝色的雨衣把脑袋和半个身子都遮住了,一个穿白裙子的瘦小女孩走向那身影,两人开口说了些什么,然后女孩跳上电动车后座,车子慢慢启动,还是一抖一抖的,一停一停的,不一会儿两个人就消失在城市的夜色里。
我站起身,绑了绑鞋带,然后走进雨里。
耳机里响起James Blunt的性感男中音。
“She is dangerous' she is dangerous' I know
But she's got my heart and she's never letting go......”
4.清汤麻辣烫
四年后,我又吃上了这一碗清汤麻辣烫。
骑着自行车去学校餐厅的路上,路边的玉兰花、迎春花、樱花都开了,有些芍药也都冒出了小花骨朵,四天前走这条路的时候,我记得路旁的柳树还没有这么绿,四天过去绿芽都已经冒得很密了,秋裤已经脱掉,牛仔裤挽起裤脚,露出大脚脖子。
春天来得太快,入冬时买的羽绒服还挂在那里也没有穿过几次。元旦过后去了台湾,回来的时候没有直接从台北回青岛,而是由厦门入境,转道去了福州,然后又飞到了天津,几天之后才得以返回家中。从南方到北方,从零上20度到零下十几度,为了应付那巨大的温差,那件长款羽绒服就是在福州临时买的,如今又被塞在衣橱最里面寿终正寝了。
长大之后,好像四季的分别并没有记忆中那么明显了,对于一个节气的等待,也没有那么漫长了,而对于一个季节的期待,也似乎远没有那么迫切了。
这个春天,跟去年的春天一模一样,小区里的石榴花照常开了,房东养的三只孔雀依旧怡然自得地在小区漫步,小区门口外的车站,613路公交车依旧来了,又走。
进到学校绕过教学区,穿过一片牡丹园,湖边的红花开得鲜艳,一群学生围着男老师盘腿而坐,学生人手一个单反。路过人群的时候,我仔细打量那个站着讲课的男人,声音有些熟悉,脑袋里忽得蹦出两个“0分”,原来是郭老师。
这是我整个大学本科生涯印象最深刻的一个老师,传媒学院的著名讲师,一个西装里面套毛衣,蓝色牛仔裤配黑皮鞋的中年男人,长得油腻。
那年我的摄影兴趣刚刚萌发,大二大三连续两年选修课选了郭老师的《新闻摄影》,郭老不负众望,赏了我两次大鸭蛋。那时我拼命选课,想要高分拉高绩点,关键时刻两个鸭蛋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后来,就再没后来了。
不过郭老师倒也是纠正了我的价值观——不是所有的试卷上只要你写得满满当当就得不了0分。
大学毕业快四年了,同班的同学们都已经变成了别人的老公,别人的老婆,变成了别人的领导,或者依旧还是别人的下属。纵观毕业的这四年,我们成长和成熟的速度远远超过之前的二十多年,但很多东西一直没变,我们依旧都保持着对新闻的敏感性,对社会的包容性,对自我的批判性,和对人文精神的敬畏性。
与郭老师的擦肩一下子让很多往事浮现出来,那年,那日,那个青春的我,那些对爱情对人生对未来都似懂非懂的我们。正是那些已经开始有些模糊的记忆,成就了我们这一批正在走向三十岁的年青人,忽然间,我开始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大学宿舍八个人,至今无人结婚。
想来我们都是二十八九岁的人了呀,虽然毕业之后天各一方,但至今无人结婚这事儿,怎么想来想去竟有些细思极恐呢?
一边骑着自行车走在校园小路上,一边脑子里开始细数当年宿舍里的八个伙计,那年他们长什么样儿?如今他们又身在何方?
数来数去,要说印象最深刻的,还得是老姜。
毕业的第二年,我写过一篇文章《老姜》,写完之后并没有发表出来,老姜后来非要我把写好的文章发给他看,也被我再三推脱。那年写的《老姜》文风并不成熟,行笔还有些生涩,现在偶尔也会拿出来再读,却发现那种青涩是人生里最最无可替代也无法重复再来的标签。
老姜的姜,是个汉姓,老姜是藏族,祖籍四川康定。皮肤黝黑,黑里透着红,颧骨倒是不像四川男人那么高,但老姜鼻梁很挺,眼睛修长,是一笑起来就眯缝没有了的那种。双眼皮长睫毛,四四方方国字脸,一个彻头彻尾的藏族汉子,也算眉清目秀了,长得黑点儿倒也无妨,笑起来给人感觉还是暖暖的。
老姜的床铺跟我脚对脚,也许是因为脚底通气灵性相吸,老姜成了我最欣赏的那个。
七年前第一次见老姜,那时候我刚转专业分到新宿舍,一进门,老姜坐在宿舍中间的大桌旁看着美剧,转头看过来的一瞬间,我就知道这家伙的来历铁定不一般——老姜长得是真黑。
后来我们给他的肤色重新下了定义——高原黑。
老姜脾气好,性格温和,同窗三年从没见过老姜跟谁急过眼,即便是在球场上踢球,老姜也是文明你我他,和谐靠大家。偶尔遇上几个脚下活儿不好手上活儿又多的球场败类,老姜用四川话一开骂,我们也不觉得那是在骂人,反而觉得四川好蛮好听,我们一边拉架一边学着老姜那句“你个龟儿子!”
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对“雪域高原”保有敬畏之心的缘故,我们七个人,也都对老姜的家乡充满了好奇与向往。
“老姜,康定就是那个《康定情歌》的康定吗?”
“老姜,你的藏族名字叫什么呀?”
“老姜,你是什么时候从康定搬到成都去的呀?从康定去拉萨的话远不远啊?”
“老姜,你们那边是不是牦牛肉特别便宜啊,能不能放假回来给带点牛肉干啊?”
“老姜,你们.......”
老姜性格是真温和,有问必答,从不带急眼的。换成我估计就不是这个画风了,要是他们问我,“老李,你们山东真的人人都会开挖掘机吗?”
“老李,你小时候真的是吃煎饼卷大葱吗?”
“老李,你们老家是不是全是蔬菜大棚啊,你们李家都是李世民的后代吗?”
“老李,你们......”
谁要这么问我,估计早就被我一只拖鞋砸过去了。
那年,我第一次接触单反相机,就是因为老姜。
大二那年暑假,老姜返校的时候带了一台佳能相机回来,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一辆“饱经风霜”的山地自行车,车身掉漆严重,前叉减震缺油,后轮刹车盘已经磨得发亮,就连车胎也早已经里外胎换了好几回了。
老姜骑着这辆自行车进了一次藏,全程27天。
新学期开学的时候,老姜完全黑了,只有睁眼和张嘴的时候才能看见白色。
我开始对老姜由喜欢变成崇拜。
不知老姜在成都过得怎么样了,上次一别已经是三年前,三年过去,我依旧没有收到老姜的结婚请柬。
那家砂锅麻辣烫还是在老地方,学校餐厅一楼的角落,老板大哥体格健硕天生神力,后厨做好的砂锅麻辣烫一只手能端两碗。老板娘三十五岁上下,白白净净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几岁,我都管他们叫大哥大姐,一口一个叫得亲。
“呦!来啦!”大姐看见我永远都是这句话,“今天休息没飞啊?”
“嗯嗯,今天休息,昨天半夜飞到两点,这不睡醒就来你这吃麻辣烫了。”
“啥时候领对象来吃啊?谈对象没啊?”大姐每次都对我的人生大事表示出关切。
“这个,再说吧,哈哈哈~”我笑起来,赶紧把话题避过去,这是一个谈感情伤钱的话题。
方形的塑料盘子,油麦菜,冬瓜,香菜,小白菜,土豆片,西红柿,豆腐皮。
大姐接过盘子,嘴里又是习惯性的“要辣吗?”
“不要辣,也不要加底汤,清水煮吧”。
“呦!这是咋啦,减肥?来我这这么吃的就你自己了,你上学那年那一阵儿天天这么吃,我可还记得呢,瘦了差不多有20斤?”
“嗯,19斤,一个月。”我把钱给大姐递过去,大姐只收了整头,零头又一次抹掉。
这时候老板大哥闻声走出来,“呦!兄弟来啦!”
真是夫妻啊,“呦!”这个字用得都这么雷同。
大哥给别的锅里加上辣酱和高汤,然后单独拎起一个暖水瓶,给我的锅里加满热水,我看见那些青菜在即刻沸腾的水里翻滚着。
“飞了几年了兄弟?毕业有三四年了吧?”大哥一边倒水一边问我。
“快四年了,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我都三十了,大哥大姐你们看起来怎么一点没变啊?还那么年轻”,恰当的寒暄总会让人心生欢喜,大哥大姐露出标准的劳动者的笑容。
“怎么好端端的又减肥?看你这几年没怎么胖啊?”大哥一边拿勺子在锅里翻挑一边问我。
“胖了二十斤呢!减减肥,再去找个别的工作干干。”
“啥?在飞机上不是干的好好的吗?挣的那么多,你看,跟这些学生比,你算出息的了”,麻辣烫出锅,大姐把麻辣烫端出来,顺手拿了一块油条给我泡了进去,油花在锅里四散开来。
“谢谢姐,谢谢。我先去吃饭了哈,回聊。”
端着麻辣烫走向食堂的空座位,转身的一瞬间我听见大哥大姐嘀咕了几句。
大姐说:“哎......现在的年轻人啊......”
大哥没吭声,只是叹了口气:“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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