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娇小的身躯总透露这一股让人震撼的坚韧,清俊的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微笑,像春风一样让人感到温馨。
她便是我的姐姐,每当想起我的姐姐,心中总有一份莫名的心酸。
其实她是的表姐,是我大舅舅家的女儿。大舅家一共有三个孩子,我表姐是老大,下面是两个弟弟。一个是我表哥,一个是我表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乡下人总认为闺女不是自家人。我也听过我姥姥说我表姐不是自家人,因为她确实不像家里人一样高大,生的很弱小。就连表弟也比他高出两个头,他们一起逛街,我表弟喊她姐时,都会引来诧 异的眼光,人们都会稍稍驻足看一下这对姐弟。
姐自从上学起,成绩就一直很优异,于是顺利的考入高中。九十年代末,九年义务教育还未普遍存在偏远农村的时候,在农村能上高中真是件了不起的事,那情况大概类似于现在考上清华北大一样让人感到稀奇。我很清晰的记着那段时间,大舅每天都是笑容满面,村里见到他也是眉开眼笑。大舅家没有门的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来串门的乡亲遇到我姐在家时总会微笑的对我姐说:“我们村要出大学生了!”
那时候,我和表弟都刚刚上小学一年级,自小起就被家人灌输上大学光宗耀祖的思想,大学生这个神圣的身份对我们来说是遥不可及。我们见人也叫嚷着“我有一个‘大学生’姐”。想想那时候真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尽管姐曾严厉的不让我们这样说,可我们还是乐此不惫。于是,“我姐是大学生”几乎成了我的口头禅,让我叫嚷了整个暑假。后来才知道中国还有一场叫高考的考试,我也就明白为什么姐不让我们叫她“大学生”了。能上高中,在乡里乡亲眼里就算是一只脚踏进大学了吧!毕竟代表着整个村的最高的学历。
那个酷热的暑假转眼就到了尽头,和表弟玩耍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彼此都非常的珍惜,想到开学就意味着分离,心里蛮不是滋味。我和表弟在一起学象棋、打纸牌、补作业一直闹到深夜,这在平时是不被允许的,因为那时候电费是很贵的。而我和表弟没有被催着睡觉,可能是因为我们快要分离了吧!
我和表弟肆意的玩笑,在昏黄的灯光下为一步棋而争吵不休,和平时不同的是:大舅没有坐在床边指导我们,而是独自蹲在门前,背靠着门框,一只胳膊横放在双膝上,另一只胳膊则竖起来用虚握的手捂着嘴巴,向门前的空地上迷茫的望着,在他跟前零乱的躺着一片烟头。顺着依稀的灯光,第一次发现他的背似乎弯曲着,在昏暗的灯光下是那么分明。
没有大门的院子里被铺满了月光,清新的空气里传来的阵阵蛙声不断震动着鼓膜,蛙声很远,却那么清晰,连同那背影深深烙在我的记忆里。
那夜,我和表弟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的觉,半夜时分我被一阵声音吵醒,但在一瞬间又闭上了眼。只是依稀听到姐的声音说什么“高中”和“出去打工”的字眼,接着是大舅的声音好像是让我姐姐睡觉什么的,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钱”一类的字眼…… 之后好有有听到姐姐的抽泣声,那时,我心里好像也在颤动,年幼的我什么也不懂,只是朦胧记得沉入梦乡时眼睛是湿的。
如果那算是第一次为姐姐哭的话,没有想到第二次会来的那么快。
第二天早晨,一声撕心裂肺的猪叫声划拨了寂静的早晨,我和表弟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跑到院子里。只见一大群人围着大舅家的猪圈,我踮起脚尖看到大舅家的母猪被绳子捆了,在地上一直喘着粗气。
只见一个光头的大伯走到我大舅面前问:“你真想好了?”
我大舅看了一眼那头猪,又转身望了望站在人群中的姐,头一甩狠心说:“你拉走吧!”。可他脸上的肉明显紧缩了一下。
那光头的大伯从一个破包里拿出很多钱给大舅,大舅点了钱头也不回的转身走进屋里,任凭那伙人七手八脚将猪抬进车里。随后,那光头的大伯催促司机开车离开,好像慢一会就怕大舅会后悔似的。一阵车响猪叫声被淹没了。等车走远,我听到人议论:“那头母猪卖的可惜,一年可以产那么多崽,那就是一个聚宝盆啊!想不明白为什么舍得卖掉……”
那时候,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猪卖掉,更让我费解的是他看我姐姐眼神好像流露着什么,我或许永远不会知道那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见到那可爱的猪仔了,心中禁不住难过起来。
后来我要开学了,刚好那天也是我姐姐到县城上学的日子。姐姐上学的被褥和衣物以及一些其他的生活用品都准备好了,可从她家到车站还有很远的距离。大舅正在想应该怎么去车站时,忽然听到三轮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原来是我二叔来接我回家上学,二叔下车和大舅寒暄一会儿,二叔招呼我和姐姐上车,然后帮大舅把姐姐的行李都放在车上说是顺路送我姐。
临走时二叔对大舅说:“我这脸上有光啊,还没有送过‘大学生’那,哈哈!”然后二叔回头看看我,一脸认真的对我说:“一定要向你姐姐学习,等你上大学的时候,我也去送你!”
我小心翼翼看看大舅,他脸上也笑着,可是笑容里还藏着什么,笑得很不自然。 妗子和表弟把我们送到村子桥头,就和她们挥手告别。大舅和姐姐上了车,二叔就启动了车。等我们走远了,桥头的身影渐渐模糊在视野中,心中陌然升起一股失落感。
乡村到城市的道路太坎坷,一路走的太艰辛。车子颠簸让我东倒西歪,姐姐把我搂在怀里。我抬头看了看我姐,她脸上沉郁的表情给我的记忆让我久挥不去。我诧异的看着姐,她迅速低下头紧紧抱着我,我感觉脸上一凉,几滴泪水顺着我的脸庞瞬间滑了下去。我低下头,默默地流着泪。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只是知道姐姐哭,我的泪水就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我回到家开学不久,就随着家人一起去了安徽。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的也懂的了一些人情世故。如今,我也上了大学,慢慢的体会到生活的艰辛。而姐姐早已大学毕业,为生活奔波着。这一晃,却是十年光阴。这十年来,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再没有她的身影。我努力着回忆着记忆每一个细节,却始终找不到关于她的丁点踪迹。恍惚间才发现我们已有十年未见。
在今年过年回老家时,我终于见到了她。
十年的时间,改变的东西太多了。一路上楼房林立,道路也非常平坦,到了他们村里才发现那座桥还是老样子,心中禁不住一阵惊喜。
大舅家的宅子上无例外的也是两层小楼,看起来很气派,应该是刚建起来没有多久,还显得很新。下车进门,不见了记忆中的大黄狗,也没有了猪圈,院子里干净利索……
我进屋里,她正坐在床上看电视,一问才知道她昨天骑车时腿被摩托车挂了一道口子,还缝了几针。我听后一阵液体涌现在脸上,我转身跑了出去,泪水抑制不住,流个不停。
十年来,我时时刻刻牵挂着的人终于见到了,可她却躺在床上忍受着痛苦的折磨;十年来,我朝思慕想的人出现在眼前却是单薄消瘦的身体;十年来,多少个不眠的雨夜担忧着在外漂泊的她终于出现眼前,一刹那,所有的酸甜苦辣一股脑全都涌现出来,积压深埋十年的情感汹涌的翻腾起来。外面的冽冽寒风迅速风干着泛滥的泪水。我抬头望天,想强行控制自己的眼泪,却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能,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姐姐喊我进屋,不得已我控制了情绪,擦干了眼泪低头慢慢走进屋里。姐姐笑着说:“看看我弟都这么高了!来!让姐好好看看!都十多年没有见了”
我轻轻移到床前,坐在床上,抬头的瞬间和姐姐的视线交织在一起,那种眼神让我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她年轻的脸上却显得那么沧桑。望着她,眼前浮动着她起早贪黑辛勤工作的画面,鼻子一酸,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我紧紧的抱着姐,就像当年她上学路上抱着我一样,可如今我长大了,她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抱着我了。我哽咽着告诉她,我想她,想她十年了。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哭鼻子那?”姐用她瘦弱的手拍着我的后背,依旧接着说,“也不怕人家笑你”
“不论多大都是你弟弟,你永远是我的姐姐”我小声说到。
姐姐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流满了脸。突然间我有种特想保护她的冲动。就逼着自己笑着说:“哈哈,还说我,你不是也一样啊!”
姐姐勉强笑了,我们都控制着情绪,相互诉说着这十年来的经历,压抑十年的情感喷发出来,和姐姐在一起有着聊不完的话题。
……
冬天的夜来的特别早,我回家的时间不能在晚了。
我走时,天已灰蒙蒙的快要下雪了。外边的天气格外的冷,姐姐不顾我的劝阻坚持把我送到村口。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就是在这个桥头,我和姐姐一别十年。十年前是你与我一起告别这桥头,桥上是表弟和妗子模糊的身影。十年后,只有我独自踏上回家的路,你却站在妗子的位置目送我离开。我也不用二叔来接,而你再也不能像十年前拥有上学的权利。现实的冰冷,生活的忙碌,你被迫融入这个“碰壁”的社会,为生活而忙碌。
我站在你面前,低头默默看着你泛白的脸。你伸出如柴的手将我衣服拉链拉到底,又将自己的围脖取下给我围上。
“路上冷,小心点”姐姐说。 我面向表弟,让他们一会赶紧回去,表弟会意点点头。我伸开双手又一次拥抱她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走了很远,才敢停下擦拭脸上的泪水,我不敢在她面前流泪。我转身回头看了看,桥头上还是有模糊的两点身影,就像十年前一样,心中猛地一颤,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我回头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她的视野,不然她不会离开的。
寒风呼呼在耳畔掠过,我又停下,再回头,村子和桥再也看不见。我站在风中望着桥头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脖子上的围脖,向着我刚刚走过的路默默说声“再见”,就一路飞奔回家。
我一进胡同,就看见母亲站在门口,我赶紧把母亲推到屋里。她问我怎么回来这么晚,我接过母亲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才回答。
“我见我姐了,今年过年她回来了,在那和她聊天了,我们都有十年没见了吧!”我顿了顿又口水,“她很瘦,看的我好心疼,她怎么会这么瘦呢?回来时,怕我冷,她把她的围脖给我用了”
母亲看了看我脖子上的围脖,叹了口气说:“小芳(我姐的小名)从小命苦,你的几个老表中她是最大的,也是最懂事的,可也是最辛苦的一个。以前你大舅家里养猪种地,她七八岁就要喂猪煮饭。上高一那年,也就是你妹妹出生的那年冬天,在学校感冒了也不肯花钱看病,结果落下了鼻炎。天一冷就头疼,可她不仅上了高中还上了大学。这也难为了他,倒也苦了你大舅。为了供她上学,你大舅年纪不大,头发却全白了。本想着她毕业后能分配一份好工作,可以减轻家里负担,可是工作不好找,待遇又低,一年下来也挣不了多少钱。你大舅也很失望,逢人便说:‘上大学就是浪费钱,到头来不还是和别人一样出去打工。你姐姐感觉欠了家里很多,现在都快三十的人了,也不肯结婚。每年过年回家,把工资都给你大舅,自己不舍得花一分。去年你表哥结婚,盖房子也花了不少钱。你表弟去年也谈好了女朋友,准备明年结婚。你大舅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你姐姐今年回来这么早,可能就是相亲吧,有了彩礼,你表弟明年就可以结婚了……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难道这就是农村孩子的命么?我终于明白十年前大舅看姐姐的眼神为什么那么的复杂,也终于明白姐姐为什么这么的瘦弱不堪。十年前,姐姐在车上流的泪原来是那么沉重,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或许,姐姐早就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沉重。为了两个弟弟你荒芜了自己的青春,凋谢了自己的花容。甚至,甚至现在你要抛却自己的幸福。我好恨,恨你为何不自私那么一点点,从你消瘦的肩上卸下一丁点责任呢?
我走出屋,天还是飘起了雪花,夜早已降临。风咆哮着、怒嚎着。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我望着远处深邃的黑夜,只想快快长大,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让姐姐那颗漂泊流浪的心可以在我这里停歇几许,让她疲惫的身影可以在我这里休息束装;让她那饱受磨难被生活撞裂却温润无比的心灵再次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你的弟弟愿意去修复那颗满是伤痕的心,如果可以,我愿意照顾你一生……
转身,回屋,抖掉身上的一层雪,灯光下我写下这篇文章。转头望着窗外,风雪只是不解人意,仍旧纷洒,依然乱舞。我却在这个注定不眠的风花雪夜里找到了我前进的方向与动力。愿意用心的温暖融化掉整个冬季的冰雪。
20180217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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