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余不耐学词,嫌其必依谱而填故也
二十六、佳词
【原文】余不耐学词,嫌其必依谱而填故也。然爱人有佳作。老友何献葵之长郎名承燕者,其《寿内》云:“纸阁芦帘偕老,欣欣十载于兹。算百年荏苒,三分去矣;半生辛苦,两个同之。弄杼秋宵,检书寒夜,常伴窗前月半规。惭相对,把青云稳步,望了多时。
今宵喜溢双眉,是三十平头设帨期。记去年寿我,一杯新酿;我今寿尔,一曲清词。尔本荆钗,我非纨挎,风味儒家类若斯。还堪笑,笑梅花绕屋,又放枝枝。”《春雨》云:“帘外轻寒傍晓多,试问鹦哥,春色如何?为言昨夜雨婆娑;红了庭柯,绿了檐萝。
流水茫茫卷逝波,春事蹉跎,花事蹉跎。寻芳休待楚云过,放下香螺,披上烟蓑。”《留须》云:“马齿频加,鹏程屡蹶,还容尔面添何物?丈夫欲表必留须,试问那个些儿没?
窥镜多惭,染羹谁拂?鬑鬑博得罗敷悦。从今但拟学诗人,闲吟便好将他捋。”《咏眼镜》云:“非关四十视茫茫,也欲借君光。自从与子,囊中相处,一鉴休亡。谁为白眼谁青眼,相对总无妨。阅人世上,观书灯下,只怕心盲。”《吸烟美人》云:“吐纳樱唇,氛氲兰气,玉纤握处堪怜。脂香粉泽,分外觉清妍。岂是阳台行雨,刚来自十二峰边?阑干外,风鬟雾鬓,犹自绕云烟。
流连,怎禁得相思暗结,闲闷难捐。算消遣春愁,此最为先。怪底鸳鸯绣倦,停针坐,便尔情牵。恰喜有知心小婢,一笑递婵娟。”《无题》云:“遮遮掩掩,心下难抛秋一点。微露鞋尖,妾隔珠帘郎轿帘。
帘垂人远,只道西风吹不卷。风更风流,不卷帘儿誓不休。”记黄仲则有《禽言》断句云:“谁是哥哥,莫唤生疏客。”尖新至此,令人欲笑。
[译文]我向来不耐烦去学填词,嫌其必须依着谱才能填写。然而我却喜欢别人有写得好的词。
我的老友何献葵的长子何承燕,他的《寿内》(为内人祝寿)词为:“糊纸为阁,芦苇编为帘,这清贫的白头偕老,如今已经在这里欢欢快快地过了十年。算来百年也快,你我共度,秋天的夜间弄杼织布,寒冬的冬夜查看书卷,常常伴窗前一弯明月。相对之时,心觉惭愧,青云之中稳下步来,怅望多时。今晚双眉间盈满喜悦,正是三十整岁是该设佩巾的时候了。记得去年你为我祝寿,手捧一杯新酿之酒相庆,现在我为你祝寿,聊填一曲清词为贺。你本是荆钗平民女子,我也不是纨绔子弟,儒家风味都像这个样子。还有可以一笑,笑那梅花环绕房屋,又发了枝枝新花。”
《春雨》词为:“清晨时分帘外寒意最浓,试问鹦鹉,春色怎么样?告诉说昨夜雨淅淅沥沥,红了枝头上的花儿,绿了檐上爬的藤萝。茫茫的流水翻卷着浪波逝去,蹉跎了春事,蹉跎了花事,看春光白白地过去。不要等雨云过了再去寻找芳花,放下螺杯,撤下酒去,披上烟蓑即去寻觅。”
《留须》中说:“年岁不断地增长已是老大,而事业屡屡受挫,还容你脸上再长什么东西?大丈夫欲使自己有风度必须留下髯须,试问哪一个没有?窥视镜中,心里不胜惭愧,又谁来拂须沉吟呢?只是留得美髯使美人欢喜罢了。从今要学那些诗人,闲吟诗句之时好用手捋。”
《咏眼镜》:“不是说年到四十视力模糊不清才戴眼镜,也是想借君之光,来看清事物。自从和君相处以来,放置囊中,照察休亡之事。谁是白眼谁是青眼,谁鄙夷谁欣赏,相对而坐,总也无甚妨碍。阅看世间之人及灯上观书,只怕心里看不分明。”
《吸烟美人》:“樱桃小口吐纳烟气,只觉芳香飘溢流散,纤纤玉指把握之处,最为可爱,脂粉清香润泽,分外美妙多姿。岂不是神女刚在阳台行雨罢后,从十二峰旁回来?栏杆外,但见浓云般的鬓发,还绕着云烟。流连徘徊,怎么禁得心头暗结的相思情愫,难以抛遣这番闲愁。要消散驱遣春日的愁闷,当时吸烟是最好之法,奇怪的是绣鸳鸯绣得有些倦了,停针闲坐,便情牵于烟,恰有善于体贴人意的小婢,笑一笑便递送上来。”
《无题》中说:“遮遮掩掩,难以抛却心头的一点秋情。鞋尖微微露出一点,妾与郎隔着珠帘和轿帘。帘子垂着人儿隔得又远,只还是认为西风吹卷不起的,谁知风更是风流,不卷起帘誓不罢休。”
记得黄仲则有《禽言》,中间一句为“谁是哥哥?不要向生客乱叫。”如此新奇尖巧,几乎听来令人发笑。
[笔记]袁枚老先生在这里,说出先生不喜学词的原故,但在篇录有佳词几首。
余不耐学词,嫌其必依谱而填故也。
然爱人有佳作。
老友何献葵之长郎名承燕者,其《寿内》云:“纸阁芦帘偕老,欣欣十载于兹。算百年荏苒,三分去矣;半生辛苦,两个同之。弄杼秋宵,检书寒夜,常伴窗前月半规。惭相对,把青云稳步,望了多时。
今宵喜溢双眉,是三十平头设帨期。记去年寿我,一杯新酿;我今寿尔,一曲清词。尔本荆钗,我非纨挎,风味儒家类若斯。还堪笑,笑梅花绕屋,又放枝枝。”
《春雨》云:“帘外轻寒傍晓多,试问鹦哥,春色如何?为言昨夜雨婆娑;红了庭柯,绿了檐萝。
流水茫茫卷逝波,春事蹉跎,花事蹉跎。寻芳休待楚云过,放下香螺,披上烟蓑。”
《留须》云:“马齿频加,鹏程屡蹶,还容尔面添何物?丈夫欲表必留须,试问那个些儿没?
窥镜多惭,染羹谁拂?鬑鬑博得罗敷悦。从今但拟学诗人,闲吟便好将他捋。”
《咏眼镜》云:“非关四十视茫茫,也欲借君光。自从与子,囊中相处,一鉴休亡。谁为白眼谁青眼,相对总无妨。阅人世上,观书灯下,只怕心盲。”
《吸烟美人》云:“吐纳樱唇,氛氲兰气,玉纤握处堪怜。脂香粉泽,分外觉清妍。岂是阳台行雨,刚来自十二峰边?阑干外,风鬟雾鬓,犹自绕云烟。
流连,怎禁得相思暗结,闲闷难捐。算消遣春愁,此最为先。怪底鸳鸯绣倦,停针坐,便尔情牵。恰喜有知心小婢,一笑递婵娟。”
《无题》云:“遮遮掩掩,心下难抛秋一点。微露鞋尖,妾隔珠帘郎轿帘。
帘垂人远,只道西风吹不卷。风更风流,不卷帘儿誓不休。”
记黄仲则有《禽言》断句云:“谁是哥哥,莫唤生疏客。”
尖新至此,令人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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